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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春季开学后，我们初一3班的座位进行了微调，和我同桌的他突然换成了她，座次即是面向讲台第三行倒数第二张桌子。 印象中我这个同桌的她：略显高挑的个子，皮肤稍黑且粗糙，像个农村妹，但模样长得还可以，也难怪一些男生私底下戏称她“黑牡丹”。她人虽然有点“丽”，但就是不爱说话，成天沉默寡言的——但不是那种所谓的少女矜持，而是一付心事重重老于世故的样子。那时的女生，哪来的忧国忧民之心呢？想必一定有什么烦心事吧。 她的烦心事，可能来自其性格使然，亦或来自家事的变故，更有可能来自后桌那个男生的追求撩扰。 坐在我们后桌的是个人称“大麻子”的男生，他的年纪和个子都比我大得多。可能由于性成熟得早吧，他的方脸上长满了我们桂林人讲的“痞颗颗”（青春痘），因此班上男生们也给他取了个“大麻子”的绰号。 “大麻子”原来比我们高一个年级，和他妹子在一个班，我们进校时他就留级分到了我们班。他一个人坐在最后那张桌子无人作伴，有一种“寂寞开无主”“黄昏独自愁”的孤寂。 因此在上课时，他就久不久的撩我说话，刚开始我也回头和他搭讪一下，后来被那个教俄语的男老师发现，从讲台向我们飞来粉笔头以示警告后，我才不再轻易搭理他了。 在我们教室的后侧方是一大片桃树林，是前几届校友老大哥们栽下的，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当时正值仲夏时节，桃林已是硕果累累，桃子一个个长得有红是白的，有的熟得还裂开了嘴。 有一天还在上着课，不知何时“大麻子”从教室后门偷偷的溜了出去，到桃林那里摘回来几个桃子。他用手指捅了捅我的肩膀，递过来一个大桃子。 刚开始我还以为，这个拳头般大的桃子是送给我吃的便要笑纳，谁知他又用手指了指我同桌的她。我这时才明白，原来他是把我当“鸿雁”帮他“传书”——即把桃子转手于她，从而获得她对他的好感。正如《诗经》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为成人之美，我即打开书本竖立在桌面，将桃子放在书后以挡住老师视线，并故意干咳了一声用手指了指桃子。她也注意到了我们的一举一动，却不屑地用眼角乜斜了一下桃子，不为所动的将眼睛望向了黑板。我心想：你翘由你翘吧，不要白不要！然后这桃子也就没有然后了。 投桃未获“报李”，更不消说“报之以琼瑶”。然而，“大麻子”心有不甘，又不时的弄出一些动静，想表现一下引起她的兴趣。也是这时我才顿悟，原来“大麻子”在暗恋我同桌的她！看似经常撩我讲话，其实是他的一种曲线撩妹策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罢了。 想不到有一天，他的“撩”技玩失了手，竟付出了血的代价。也是在上课时间，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去那片桃林，带回来一截手腕粗的桃树枝，用从家里带来的打磨得十分锋利的锯片刀削陀螺。 突然，一声低沉的“哎哟”从后桌传来，我回头一看，只见尖锐的刀尖刺穿了“大麻子”的左手食指，并同时刺进了中指，将两只手指像麻辣串般的串在了一起，殷红的鲜血一滴紧接一滴的滴到地板上。 我一见血就有点晕的感觉，于是低声对他说：你还不快去校医务室处理伤口啊，不然会得破伤风的。他趁老师转身写黑板的机会，又悄悄地溜了出去。 这时，我扭头看了看我的同桌，她满脸的云淡风清，一付若无其事、泰然祥和状，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哪怕此时空气中仍然可以嗅到一股血腥味…… 放完暑假，又到了新学期开学之季，我们班也升到了初二。而班上原有的50来个学生，因为留级、转学、辍学和勒令退学（校方对连留两级学生的处理）原因，只剩下了30多人。 一下子少了20来个同窗一年的同学，也包括和我同桌的她，还有那个挨了刀的后桌的他，心中未免有些唏嘘。尤其她和他的故事也因此戛然而止，不再有续集，也无下回分解了，一种若有所失之感袭上心头。 就在一年后，我们刚升到初三的一天，我忽然获知和我同桌的她，已去到南宁那边的一个什么林场，当了一名林业工人。而后桌的他，也就是“大麻子”， 竟然也穷追不舍追了过去。至于她和他两个在那边又演绎怎样的故事？时至今日我不得而知。 有句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指你有情我有意、你侬我也侬的相向而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宋.秦观《鹊桥仙》）”——这才是爱情的最优解。而你有情她无意，一厢情愿的追求，便是一种自作多情、自我折磨的单相思。呜乎，“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还是《梅花三弄》歌里那句歌词唱得好：“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讲真的，我很佩服“大麻子”执着的勇气，很欣赏他的锲而不舍精神。他明知自貎不扬——满脸的“大麻子”不幸还配了一对三角眼，难以获得女生的芳心，但他仍然敢追敢爱，为了所爱，宁撞南墙也不回头。倘若他把这种精神用在学业上、事业上，说不定也会“长风破浪会有时”的。只可惜，他用错了地方，也用错了最不该的对象，蹉跎了自己美好的青春年华…… 前不久听一同学说，10年前他曾在东江菜市场买菜时遇到过“大麻子”——但他不是也去买菜，而是在那里摆地摊卖菜。“大麻子”告诉他，他就住在郊区大河乡的XX村，30好几了才娶了个贤德农妇靠务农度日。 而我那位同桌的她呢？却像一头入海的泥牛，近半个世纪没了消息。但就在2010年的某一天，我家的座机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那头传来一个陌生而沙哑的老妪声音。 当我问对方是谁时，却传来一阵浪笑：“哈哈！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了哈……”我猜了半天，正当一头雾水时，她说：“我是你曾经的同桌XXX。” 我差点被惊掉了下巴，因为我虽然和她同学一年、尤其同桌近半年，我却从来没听过她说话的声音！况且，我家的电话号码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更让我错愕的是，她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话里话外还透着一股自得情绪，给人一种霸气侧漏的感觉，这无疑使我破防了！原来她残留在我脑海里的缄默慎言的淑女形象，倾刻间被她自己注的水而稀释殆尽。 她在电话那头无不得意地说，有一次在街上碰到个男同学，他便要请她吃馄饨。而另一个男同学遇到她后，又如何邀请她参加聚会……随之，她又用鄙夷的语气说，他们对她的热情，无外乎就是想“免费”。而她所说的“免费”，即当今网络流行的一种讲法“白嫖”，也就是不花钱就占人便宜。 她好像得了“话痨”似的，一句紧接一句喋喋不休。我好不容易打断她的话劝她说：人家请你那是看在老同学份上，你自己不要想多了。再说，我们班同学这些年也经常聚一聚，人生苦短，大家很重视这份同学情谊的…… “算了吧！我才不去呢！都是些什么人嘛！”电话里传来她嗤鼻的声音，我顿时无语。接着她又说：“想起来我就气不过！那个住在行春门的、个子瘦高的男同学，那时经常骂我欺负我，我现在还忘不了那事！”我劝她：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还这么耿耿于怀，心心念念的，又何必呢。“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吧。 电话打了足有半个钟头，全是她在哝哝刮刮没完没了，我想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得。整个通话过程，对她有利的事（比如别人邀请她），我感觉得到她在电话那头一种眉飞色舞、忘情自嗨的神态；而谈到别人的不是，却又是一番咬牙切齿拉满仇恨。在她眼里，好像我们班的男生没有一个好东西，个个都想打她主意占便宜似的。 这让我想起了“洪洞县内无好人”那句话。这是京剧《玉堂春》那部戏里，苏三起解太原时的一段唱词：“越思越想心头恨，洪洞县内就无好人”。明朝时，苏三因在山西洪洞县蒙受了“杀夫”之冤，惨遭酷刑将秋后问斩，因此才发出这样的嗔言怨语。而和我同桌的她，我们班又有哪个男生在何时何地让她蒙冤受屈，险遭杀身之祸呢？ 我们班同学大都知道，“大麻子”那时在班上就暗恋我同桌的她、追求她，后来他从桂林追到南宁，又从南宁追回桂林，几近疯狂地步。我至今相信他是一种执着，一种痴情，甚或是一种愚不可及的蠢。但他真的很喜欢我同桌的她，是如假包换的真喜欢，绝不是什么虚情假义，更不是那种死痞滥贱无聊的撩妹行为。因此，他对她不大可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如果真的冒犯了，你也大可报警就是，又何必念兹在兹这种事情，甚至还迁怒于我们班的男生！ 就在这次通话前，我曾听一些同学提起过我同桌的她，我也曾问他们：她是不是过得很开心？样子比从前变化大不大？还是我们男生那时挂在嘴上的“黑牡丹”没？某女同学前不久刚见过她，说：“她现在那个样子，跟菜市场里卖菜大妈差不多”。我不禁感叹：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 听了她在电话里的谈话，不仅让我五味杂陈，也颠覆了我的三观。她自视太高了，都七老八十大把年纪的，还把自己当做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的网红嫩模，还那么嘚瑟、那么轻浮！实在与我记忆中她的低调、她的腼腆反差太大，相去甚远。 想想我们班同学中，有当教师、当教授、当领导的，也不乏身家千万的实业人士；即便当年班上那些“学霸”，在同学聚会时，也没有谁显示高人一等的端着架子，大家人均AA公平公正。而她如此趾高气扬，睥睨众人，无视曾经的同窗之谊，不知何来的底气？我真怀疑她人生受过什么刺激，如今心态变得如此扭曲！ 那天无意中，又听了一次当年老狼唱的那首《同桌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多么美妙的词曲！多么美好的回忆！多么纯洁善良《同桌的你》！只可惜，我《同桌的她》，却不是《同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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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11 15: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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