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夏秋日落时，我常端着一大品碗饭，满咚咚足有6-7两，干红辣椒炒青菜一大堆，白里有红有绿的“美食大餐”，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扒着嚼着，看着对脸村子上的一层炊烟。眼前，收工回来的乡人劳力，带着疲惫的身子走上这条石头路。这也是我隔天到对面大村子井边扯一担水，挑起歪歪趄趄地走过的石头路。
饭胀饱、起立身，向天大喊：“啊”一声。一是消去肚里的胀气，二是抖掉身上的疲乏。
岁月变迁，房屋遮眼，石头路看不到了，邻村影子消失了。但是这块石头还永远扎根在此（中图左侧下角）。在我站立的左侧脚下，就是那块石头。（下图）
仿佛过去一切浮现在我眼前：
土瓦泥墙屋里，三块泥砖灶间，烧柴火架鼎锅，熬出我自立、忍受、不懈、坚毅的性格。
大地苍天之中，一坨巨石上面，抬望眼端饭碗，饱充我青春、向上、希望、成就的动力。
我站立的前方也就是以前的屋门前是队里的晒谷场。一到八九月，满地金黄。这季节我会关养一窝小鸡仔，等谷子收拢回仓，就放出来捡吃场边落脱的、扫把扫不到的残余谷子。十天半月小鸡仔蹭蹭的长成青少年。
那年八月十五，公社食品组张组长来动员各家各户上交“任务鸡”。县里的口号是“让桂林人民过上一个欢乐的中秋节”。我爽快地抓一只，交了。此前一年，我硬是到圩上买了一只母鸡，市场价折本按国家收购价卖给张组长代表的国家。那也是看到张组长他曾私下照顾我到食品组买猪下水称半把斤要票肉的过往，和生产队网开一面容许我嗮谷场边养鸡的宽松政策。带个头交鸡，应该。到后来，一窝鸡长大母鸡下蛋，一直地在营养我的身体。那种小家田园生活的家，回味起来，美滋滋的。
我的家，虽然是孤身一人，但那些年的日子，苦涩而快乐。虽然岁月摧残房屋坍塌夷为废墟，但心里却永远认定这里曾经是我的家，我住过的地方。
我的桂林我的家，我的人生我的芳华。
在这方土地上，在这片山水间。
青山在、人未老，绿水流、人长久。
这口水塘是地下水活跃时涌出来的清泉，冬消夏涨，过去是这个小山村十多户人家浆洗的地方。队里划拨给我自食其力的菜地就在身后百十米的地方，到塘里挑水淋菜是我收工后的副业，屋边尿桶积攒的尿、集体牛栏前洒落的牛粪作给养，加上收工后的勤劳打点，满园生机，时常有新鲜菜蔬采摘。五天一个闹子圩上买菜，我几乎不作，小日子过得还蛮充足爽神。
插队三十年纪念那年，回到旧地实践当年的辛劳，担水姿势还是那么标准正确。再过二十年来拍照，背景的山形证实，没错，就是这地方。同是二、三月，过去穷，连草也懒得生，塘边光秃秃尽是黄土。如今村里人有钱了小康了，草木也争相旺盛起来，满眼绿色。乡人们为了提高生活环境，建筑了宽敞的水泥码头。
照片中的几栋楼房是老村8队人建的。村中略显拥挤，
他们搬出去靠近公路，去找更广阔更方便的出行天地。
我曾经在这片犁田、插秧、耘田、撒石灰、割禾、打谷子样行干过的田里，拍照留影纪念。现在才发现背景的群山是那么的层次分明、错落峥嵘。那是二十里外兴坪江段的绝景。那年头根本无心思顾及到这段风光，还是以后在照片里找到感觉。当年最为关切的就是工分本子上的数字积累。
不识阳朔风光好，只缘常在此景中。
老村不老，正焕青春。
中国共产党最基层的建制、葡萄村民委员会，以前我们的葡萄大队革委会，建屋比对的实景。下图破败的屋梁上，“毛主席永远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还能见到，这是半个世纪前的痕迹。上图“锤子镰刀”红色忖底，高高悬上，老远就能看到。后山挺立座实牢固，这山后又是是一湾水池，这是“稳坐江山”一景。
大队（村委会）隔壁是小学，宽敞的校园，有层次的教学楼气派、各种学校设施齐全。和从前我见过黄泥巴垒砌的低矮房子、凹凸不平的地面、破旧的桌椅、吱吖发声的木门，还有用尼龙纸挡风的木条窗户的两个教室，大不同了。印象最深的是，那个什么都教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老师教唱样板戏：“解放区人民斗到地主把身翻”，学生后半句没唱好，老师再补充一句“地主把身翻”。对于当年具有政治敏感性的我，惊出了微微冷汗。不晓得老师出身如何？不晓得有干部听到没有？当然，这种荒唐的事情永远不会在我们现在这种自由民主、日月清明的时代发生了。
葡萄公社是国家最基层的行政权利机构，随着时代的发展，由“公社”改为“乡”，变成现在的“镇”，由“革委会主任”称呼为“书记”。巨大的“为人民服务”红墙立在院子里正中，两块“孺子牛”“浩然正气”石刻也立或卧在院子里。石刻内容告诫我们的基层干部要牢记初心，亲近百姓，廉洁自律。陪同我观看葡萄大地美景图的前任、现职书记都是我离开葡萄那年或以后出生的后生，从他们的颜面肤色可以看出，他们在这里付出了辛劳。他们正在描绘着葡萄发展的美景而充满着信心。他们介绍，我们这里是阳朔的北大门，离桂林最近，有喀斯特地貌特点的“葡萄峰林”“乌龙田园夕照风光”“葡萄山”。特别说明的是这“葡萄”“乌龙”都是地名。“葡萄”不能吃，“乌龙”摆不得。“葡萄山”不是满山葡萄的意思，而是一个可供游览的岩洞景点。
阳朔县委大院半个多世纪就是这个老样子，只是做了一下面子，新贴了瓷砖，说明领导廉政节俭，把钱花在新城区开发那里。这天，原葡萄工作过的镇长带我到碧莲峰下游览，在政府院门口停车，巧遇1972年时任葡萄公社、已八十多岁的革委会主任散步回去。以及走出来、喊出来的历任葡萄镇的两任书记，欢快合影。
他们都曾经是2-3万葡萄百姓的大家长、父母官，都是在葡萄大地锻炼做出成绩而升任人大副主任、县直机关要职的人物。他们是美丽家园的领头人实干家，是他们过去的日晒雨淋、翻山越岭、走村串户、苦口婆心地做农民、农村工作，葡萄的发展他们功不可没。今天他们还将全身心地投入到打造桂林世界级旅游城市的工作中去。
五十年前我在龙头山挑泥巴，驻扎在县城对河的木山榨村，歇工日子常到县城街上“洗眼散心”。坐渡船过河，上到碧莲峰崖壁上的“带”字下走过，当年抬颈昂头才能看得到，如今加建了露台，视线清晰。“一带山河举世无双，少年努力万古流芳”，那时起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中。
如今，不负山河，努力功成。
我的墨迹“大榕树”刻石卧于“榕树遮天”的大榕树景区，2002年我亲自到场与师傅商量刻成（右图）。看着一个接一个、一批又一批的游客在此照相留念感到欢喜。
为第二故乡文旅事业发展做点挥之即来的小事，称之为“贡献力量”。
木山榨村是我当年在龙头山挑泥巴驻扎在离工地3里地的葡萄营地。我和1965年生人的谢姓老弟扯往事。他讲他晓得1972年住在他们村修龙头山的人，是葡萄公社的民兵。我讲我们那时是分住在百姓空闲的屋子地上，我住在堆草的楼阁里，夜晚，屎急尿胀是最为暖火烫的事，打起个电筒慢慢爬下来，急匆匆的跑到村边的茅厮去。他讲，那是的哦，来嘛，你们现在来我这垲住嘛，我怕哦，一个排就住得下。“茅厮”，我那孙子不懂，告诉他，他纠正讲是“卫生间”。层层就有，不着下楼，床上翻身下来跨几步就到。爽吧？他手上叼着一支带屁股的烟卷抽了一口，脸上露出笑容讲：那当然，搭帮改革开放的共产党，不然哪有我们今天这个样子。以前我们抽几角子一斤的烟丝“喇叭筒”，现在抽20块一包的“过滤嘴”。这就是进步嘛，你讲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是我50多年前圩圩赶闹子的进出门洞。透过破烂的拱门，远看葡萄老街的景象，层楼杵起。那还是十几年前拍下的照片，这也预示了一个远景，越来越多的楼房互相攀比，你高我还要高，笑傲隔壁。
新路和老街相比宽度可以×3。老街清寂无人，新街鼓乐喧天。“诸葛亮文化旅游节”年年举办已过八届，文旅结合，形成了葡萄镇的一个文化品牌。巡的队伍铺满了街面，人们的着装、喜色表达了他们内心的自信。
今天的欢乐场面证实了他们先祖诸葛亮的名言：
“日月之明，众下仰止，乾坤之广，万物顺之。”
“圣人之治理也，安其居，乐其业。”
这天，我应邀参加这次活动，还拿出十几幅作品给镇政府作为回赠赞助单位的礼品奖励。
路边，后三轮摩托在等客。我操土话问：
“克哪？”（去哪里的？）
“厄头！”（正是我插队所在葡萄大队部边上的村子）
“好多钱？”
“两块！你克哪？”
“老村，好多钱？”
“又不是两块!克不克？”（两块啊。去不去？）
“我没得钱！”
“我不信，穿得这么歪（好），你议豁（你看看），又是手表又是大头皮鞋！”
我微笑着又问：“你是哪个队啊？”
“6队！”
我讲，“哎，我是8队的啵。”
“个呢啊！老村里？”（这样子啊！老村里的？）。你晓得讲我的平声（土话）？算了，上嘛，不要你的钱，那两块钱连半碗米粉就不够。”
我讲：“多谢了。同你讲嘻的，赶紧开车行路归去吧。”
（谢谢，和你开玩笑的，赶紧开车回去吧。）
发动车的同时，他和后座的人讲，“这个人是谁呢，平声（土话）讲得这么歪（好）又不像是老村的人，他又讲他是老村8队的。克！西路！（走！开路！）。”
如今阳朔县城早就有了公共汽车。葡萄也有四通八达的线路车通过，招手即停，车子密密的来去，怕你不爱坐。更不用担心坐不上车回不去的事了。而通往各村的农用车更是便捷便宜，三五人、七八个，块把钱，司机看着合适就走。
葡萄小学的门脸比镇政府的还高大，闪闪发光的“葡萄镇中心小学”校牌崭新。院内可见有三栋3-4层的教学楼。五十年前还是这么一个院子，平房教室有七八个，围墙倒是圈得严实，这是兼做夜晚露天电影场。两个礼拜、一个月的电影不定。热天日子，方圆十里老少男女来回十把里路算不了什么，看电影、耍要紧。5分钱门票一分钱一颗的姜糖，可度过喜乐轻松的夜晚。我那时已经二十出头，看着那些比我大3-4岁的同学男女结对成双的跑到银幕背面看反电影《地道战》。有点意思，好生羡慕。
有路过老妇见我拍照，搭话：空荡荡的学校连个人影就没得，有什么拍法。我讲我50年前在这里看过电影。她神奇的看着我，当真？那时我们还小没懂事。现在你喊我看我都不看，电视机那几十个节目（频道）还看不完呢。
老街上的米粉店旧址。那年一公营一合营的米粉店两家，前者吃客少、后者就多。我们这些知青大小伙子喜欢去公家店，那里清静空位多（右图篮球架左边一侧的低矮老房子）坐着看那些来相亲吃米粉定姻缘的男女。羞涩怕丑的是双方，巧嘴不歇的是媒人。这也是我们劳累休息借地取乐的地点。乡人讲现在不同了，哪还要媒人啰，都是这些年青人总是自己出去找的。带起回来讲这是老婆、老公，直接就喊爷娘老子了。有本地的、外省的、开口都是讲普通话。现在的小娃子不懂讲我们的“平声”（土话）了。以前时常听到我们屋里的公老讲，“卖得祖宗田，忘不得祖宗话”，我们有什么法呢，那电视喇叭里天天就在讲到普通话。
当年，我们这些知青男同学二十多点正值青春年华，有饭饱的需要，也有眼神的渴望。爱情的露水轮不到我在夜晚的电影场打，而是在正当晌午的街上望。在人来人往的赶闹子人群中，寻找、搜索自己单相思的目标，那怕是看不到她的脸盘，闪过的背影，也心满意足了。
当年要想成家？想都莫想。五毛钱一天的所得，哪能支撑起一个家？只是五天一圩一时隔空放送眼神而已。
难道女同学知青和我们不一样？当年她们也正是一朵花，含苞待放的花。虽然不在花圃庭院里开，而在山野荒地、田间地头放。她们肤色黝黑却还是那么婀娜迷人、还会招蜂引蝶。而周边这么多健壮优良的蜂蝶，她们没有勇气接受。即便互相喜欢，也只是暗藏心中。那时没有“相爱”一词的讲法，爱得艰难爱得讲不出口。他们没有花前月下打露水，更不敢放胆田头结私情。大同学男女结对在露天电影场一起看反向《地道战》，仅仅是找个清静的地方，甜言蜜语过过甘隐而已，还要那个样子？是大家都穷，是口袋没得钱，都想渴望建立一个家，而现实却没有一间像样的家。
左图为1999年未曾拆掉的圩棚。
这是50年前的工友（一起出过工的工友）、同事（一起种地插田的同事）。双嫂、务嫂、明嫂。她们挂工分的本子上就是这个“嫁人名”（那个时代那一带乡村的习俗）。讲起以前出工的板路，不禁开怀大笑。
这地方的新房子都是二十年前在原址上建的。（左图）
路遇隔壁队的队长。
“认得我吆？”
“认不得啦，你是县上里头的干部？不像！穿得这么歪（好）”
“讨了妇萝不有？”（讨了老婆没有？）
“讨嗷。”
“老扎哥好大了？”(孙子好大了）
“暖！我个妇萝只晓得掐（（我老婆只晓得吃），晓不得生卵苞（卵苞，蛋。生卵苞，生崽之意），暖法。（没得法）”
发表于 2022-3-16 10:59:12
来自手机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