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田州土官岑宜栋其人其事

走出溪峒

按：日前读到网友陆二晴《石刻中的朝廷一级钦犯》一帖，文中介绍了田州土官岑宜栋之子岑照因科场舞弊案被斩，并罚银5万两。岑宜栋是个怎样的土官？儿子被斩还被罚银5万两之后的岑宜栋会有怎样的反应等等也许知道者不多，笔者兹作如下介绍。

据田州岑氏《粤田源流世谱叙》，田州土知州岑应祺“视事四十余年，兴利除弊，有善政莫不次第举行，招集流亡，开辟田野，建文庙、义学及养济院诸所。皆祺之德政也。五次从戎，未闻奔北，此祺之忠勇也。兵荒之后，宗族流离，祺以多金赎回，给田养膳，此祺之孝友也。忠孝贤良如应祺，实名宦中之贤能者也。”

乾隆十一年岑应祺病故，因长子岑澜已先卒，遂由岑澜“正妻黄氏所生之子岑宜栋承袭”土知州之职。

第一桩事：举债渡日

岑宜栋命运多舛，袭职后麻烦事多多。第一桩事是举债渡日，举债的日子夲来就难过，不料还因举债碰上麻烦事。

乾隆十四年六月三十日，广西巡抚舒輅奏称“南、太、庆、镇等府属世职土官，常有汉奸潜相往来，放债图利。”岑宜栋被卷入此案，他先后向归顺知州路先闻借银六千两，“定拟追缴”入官。

举债原为经济据拮，借来的款项被追缴入官，岂不是雪上加霜？幸好乾隆皇帝网开一面，下旨说“内地民擅入苗地交结往来，例干严禁。土田州借债案內，商民陈恒思等自应照例治罪。但查系积习相沿，小民无知，误蹈法网，与文武官弁交结土司者有间，着从宽准其援赦宽减。至土司岑宜栋借欠银两，应追入官各案，共计六千余两，自应照例追缴。姑念边徼土司，非内地官弁可比，着加恩从宽豁免。”

自古以来，在內地官员眼里左、右江土司“富拟王侯”，民间也有“土司进城，骡马驮银”之说，此时何以要举债渡日？个中原因在《清实录·高宗实录》里可略见端倪。

乾隆二十七年四月，广西梧州协副将李星垣为广西右江镇总兵。不久，他做了两件让乾隆皇帝生疑的事，一是上折奏请他“镇边俸届滿时”將岑宜栋“带领来京引见”。乾隆皇帝因他陈奏了“分所不应陈奏”之事而生疑，令两广总督李侍尧“留心查访”或將其“于东省总兵内对调””。此事尚未了结，李星垣又上“奏代土田州岑宜栋进献银两”一折。

乾隆皇帝不再疑，立即谕军机大臣等：“李星垣奏代土田州岑宜栋进献银两一折，甚属乖张悖谬，不堪之至。李星垣此前代岑宜栋奏请入觐，巳属多事。经朕批示，尚不知悛改，今复为此奏。伊若非得受岑宜栋贿赂，岂肯代伊奏请？”并下令李侍尧会同广西巡抚冯钤“彻底根查”。

彻查很快就有了结果。广西巡抚冯钤奏称，“就近传詢岑宜栋，据供李星垣到任后，屡有勘索马匹、蟒袍、人参、三七，并令买婢女，俱不发价值等事。”此外，李星垣向岑宜栋索借银二千两，岑宜栋因一时难以措应，李星垣便将营中现存谷作价银一千五百两，令岑宜栋出据“预领”，变卖兌现银归己，秋后由岑宜栋“备谷交仓”；还指使其家人张同、趙八两次向岑宜栋勤索六百余金……。乾隆皇帝汄为李星垣所为系“监守自盗”，“情均可恶”，传谕將其徐州“家产严行查封”归脏待罚，两广总督李侍尧也被“传旨申饬”。

在设立土司之前，历代王朝官吏即对羁糜州县首领勒索不已，设置土司之后更是变夲加厉，历明入清后土官们几被榨干。乾隆皇帝惩治李星垣并不能改变“潜规则”，岑宜栋们还得靠举债、典当土地来应付开销……

（待续）

走出溪峒

第二桩：飞来橫祸——“陆李能事件”。

乾隆三十二年大清王朝发动征讨缅之役，乾隆至三十四年之间，岑宜栋奉檄“解军需牛马七次，得头等功牌七”，刚刚喘过气来就碰上“飞来橫祸”。

乾隆三十八年秋，广西巡抚熊学鹏奏“上林县唐米村民陆李能聚众不法，差王明显、陆特添二人至土巡检处索拨夫役，被拘，搜出逆文一封解思恩府。府、县即往查拿。”陆李能“聚众不法”的具体情节是“以道士符咒，试演邪术戏法，蛊惑壯土”。显然，道士陆李能因做法事，请徒弟王明显、陆特添向土巡检覃子仪商借“夫役”捧场遭拒发生了语言冲突。被惹恼的覃子仪决心把对方往死里整，依据就是搜出的“逆文”中 “有岑大將军助兵语”，还出现一位“岑匡雄姓名”，于是向思恩府报告说陆李能“谋逆”。思恩府、上林县据此“辄疑与田州土知州岑宜栋有涉”，便在“查拿”陆李能的同时，“即派道员周升桓会同护镇德灏前往”土田州将岑宜栋实施监控——这桩由当地流官、土巡检联手制造的寃案，对于田州岑氏而言，无异飞来橫祸。

乾隆皇帝接到熊学鹏的奏疏，对其“平叛”行动迅速自无异议，但他认为岑宜栋“平日安静守法，自不致与逆匪交通”，身为世袭知州的岑宜栋向乡间道士陆李能俯首称臣，从道理上也说不过去，怀疑是“系奸徒托名或别有陷害情形”。他在谕旨中斥责熊学鹏怀疑、监控岑宜栋之举属于“殊不晓事”、“过涉张皇”——即便岑宜栋“实有勾结谋逆之事”，也应“不动声色，擒而治之，不使别滋事端，方为妥善。”并命两广总督李侍尧速去广西处理此事。

然而，在李侍尧赶赴广西途中，广西当局已將“逆匪”搞惦：广西抚督率兵亲往查拿“逆匪”，与百十名匪冲突。参將登泰毙匪壮四五名,割首级一颗，拿获“要犯李春荣、伙犯蒙常格等五十余名，及陆李能之妻，并各犯属人口到案”，唯有““逆首”陆李能在逃。

李侍尧到上林县询问相关情况后，即向乾隆皇帝奏报说“岑姓土司，与此事毫无干涉。”——原来，岑宜栋为洗清嫌疑，不但“查明同姓中，并无岑匡雄其人，巳将族人看守，听候查讯，并亲至白山土司协缉陆李能及其妻属”。

乾隆皇帝大喜，说“果不出朕所料。”传谕要求將陆李能“迅速擒拿务获，按律磔诛正法，毋致漏网。”

不久，两广总督李侍尧、广西巡抚熊学鹏奏：上林县匪壯首陆李能“经思恩府知府邢玙、思恩营游击崔士达，在陇窦山边拿获。”乾隆皇帝谕令将思恩府知府邢玙、上林县知县郭利济、土巡检覃子仪送部引见，论功行赏。殊不料三人尚成行，思恩府知府邢玙因他事被革职，其“冒功”之事也连带浮出水面，李、熊不得不据实上奏：陆李能实系土知州岑宜栋带领土兵购线擒捕，上林县知县郭利济并未亲身隨同追捕，此前“匪徒聚众兹事”，地方文武，也未能直入追擒，岑宜栋领兵购线擒捕，地方官又未亲往协缉，参將登泰“协拿”亦属子虛乌有，于是涉案官员各获应得之咎。

岑宜栋不但洗刷了嫌疑、躲过一刧，还得到乾隆皇帝特予的“给四品职衔、银四百两”奖赏。

走出溪峒

第三桩：“为子所累”。

在康熙末、雍正初，田州知州岑应祺创建“州学”，鼓励弟子、土民读书。岑宜栋袭职后于乾隆二十年扩建学舍，还置“学田”年收租谷45石为办学经费，將州学易名为“化成书院”， 并亲撰《化成书院记略》以记其事。可是这位看上去比乃父更重视教育的土官，却是“土民虽读书，不许应试，恐其出仕而脱籍也。田州与镇安之奉议州一江相对，每奉议州试日，田民闻炮声但遥望太息而已。”——恐土民“出仕而脱籍”只是借口，其实是为自己的子弟科举入仕减少竟争对手。

岑宜栋对长子岑照通过科举出仕做“流官”颇寄重望。岑照了解乃父的用心而有圧力，于是在乾隆四十八年七月赴广西省城参加乡试时就有了出格的举措。他到桂林城后，通过途经物色到了“枪手”，三场考名放榜，果然名列“第一”。正在岑宜栋父子欢天喜地之际，有人提出了质疑，乾隆下旨彻查，于是一场科举作弊案浮出水面。

从乾隆的谕旨分析，广西巡抚孙士毅意欲化大事为小事：乾隆四十八年十月二十七日。谕军机大臣等：“据孙士毅奏：严审巳革举人岑照，据供首艺系抄录伊业师卜永棋文，次艺系曾做过，为高必因邱陵二句题，套来成篇，三艺係抄录刻文。现在提卜永祺到省，并查取窗稿刻文，彻底根究等语。所奏殊非情理：前据该抚奏称，岑照闱墨甚佳，检查该生科岁试卷与在场试卷，文理悬殊，显有代倩、夾带等弊，是以奏请革省。何以此次奏到折内，仅称系剽袭成文，敷衍杂湊？……着传谕孙士毅彻底根究，并將岑照夲房同考官严行查询，务得确情，据实审拟具奏。其中试卷，即着送部查勘。”

孙士毅知道遮掩不过去了，只好如实复旨道出真相：岑照串同永安州知州叶道和家人曾兴，叶道和主使曾兴往事说合，讲定银一千两，令幕友曹文藻充作书办进场代倩，交曾兴传递等作弊过程……

作弊案既明，乾隆令將岑照、永安知州叶道和立即处斩，枪手曹文藻等人绞监候，秋后处决。部议进呈“广西土知州岑宜栋失察伊子岑照科场舞弊，请旨革职。”岑宜栋亦以“失察”罪自愿“罚银10万两”。乾隆降恩旨令他“仍留夲任”， 罚银减半收5万两。岑宜栋门虽然失去了长子、赔出了大量银子，保住了头止乌纱帽，他是否会对乾隆心怀怨怼呢？

走出溪峒

岑宜栋以“失察”罪自请 “罚银10万两”， 意在求保其子一命。乾隆对科场舞弊首犯决不开姑息之例，减半收罚银也要杀无赦。

走出溪峒

第四桩 岑宜栋之死

乾隆五十三年六月，安南国权臣“北平王”阮惠兄弟叛乱，国王黎维祁等数十人逃入广西龙州向清廷求援。乾隆皇帝不忍见臣服年久的黎氏灭亡，命两广总督孙士毅于十月庚戌，领兵二万余人分三路出兵。岑宜栋奉檄领二千土兵从征，护送黎维祁弟维昬等从平孟口入安南，一路上清除高平、牧马叛军，至富良江与大兵会合，受赏戴花翎。

孙士毅率军八千名为主力，于十一月二十日攻克黎城后,將黎维祁迎进入京城，当晚便宣诏袭封黎维祁为安南国王。

乾隆皇帝获悉黎维祁受封后，立谕孙士毅说入援黎氏“并非利其境土。阮惠等既远据广南,距黎城二千余里,道远饷艰,已不便劳军远征,耽延时日，又恐安南地方多瘴疠,内地官兵不服水土,致生疾病,尤为不值”。命他“妥为安顿, 撤兵回粤”，“其云南一路”亦由他“咨会富纲、乌大经,同时并撤”。另谕新国王黎维祁“加意自强振作,派士官兵民,将要隘处所,严密防堵”。

然而，在撤兵的准备期间正值春节，清军麻痹轻敌，疏于防范。据《清史稿》载“五十四年正月朔，军中置酒张乐，夜忽报阮兵大至，始仓皇御敌。贼以象载大砲冲我军，众寡不敌，黑夜中自相蹂躏。黎维祁挈家先遁，滇师闻砲声亦退走，孙士毅夺渡富良江，即斩浮桥断后，由是在岸之军，提督许世亨、总兵张朝龙，官兵夫役万馀，皆挤溺死。时士毅走回镇南，尽焚弃关外粮械数十万，士马还者不及半。其云南之师，以黎臣、黄文通乡导得全返。”

岑宜栋及所领二千田州土兵，一时下落不明。

乾隆皇帝对此颇为关切，五十三年三月初一日。谕军机大臣等：“从前大兵出关，土田州岑宜栋率领土兵，隨同进剿，尚属出力。及被贼围裹，遣人將印篆送回，冒敌前进，打仗阵亡，殊堪怜悯。着福康安查明具奏，再行从優赏恤。其所帶土兵，系孙士毅何时调往，现在何处，曾否全数入关？并着福康安查明具奏。”

四月初九日。又谕军机大臣曰：“土田州岑宜栋，阵亡与否，尚无实据。前因伊子科场舞弊，曾经治罪，今隨同出力剿贼，若阵亡而不加之恩恤，又复何以示劝？着传谕福康安，复加确查，如岑宜栋实系阵亡，即奏请交部，照內地知州例，一体优恤。”

五十四年正月二十八日。谕军机大臣等：“……岑宜栋所带土兵二千名，亦曾否全出？着孙士毅即行详细查明，据实复奏。”

半年后，乾隆皇帝获悉岑宜栋的确切下落后，立即谕：“据福康安奏：查明土田州知州岑宜栋，于夲年正月初五日被贼围绕，实系受伤阵亡，请旨敕部议恤，并將土田州世职，以伊子岑煜系属庶出，与承袭之例不符，俟伊孙岑裕垲年已及岁，再行请袭等语。岑宜栋以边土世职，深明大义，于官兵进讨安南，即带兵助剿。又复策马陷敌，临阵捐躯，情殊可悯。该土州前因出力，经前任督臣李侍尧奏明，赏给四品顶戴。着交部即照四品之例，从优议叙。至土田州世职，既据福康安查明，其第四子岑煜，质性淳良，不必复拘嫡庶之例，着即令岑煜承袭，管理州务。但知州系属五品，今岑宜栋奋勉出力，又复阵亡，岑煜亦着加恩赏四品顶带。岑煜承袭后，若果能克继家声，始终勤奋出力，將来其子承袭时，亦准戴用。如不过循分供职，即仍照旧知州项戴，以示朕优恤勤劳、一视同仁至意。”

在围城中的田州的田州土兵既可护“印篆”突围而出，可见岑宜栋当有生还的机会。但他选择了以身殉国报皇恩，此举也起到了吸引了敌人的兵力以利突围成功的重要作用。岑宜栋殉职处在今越南河内西山街栋多庙一带，岑宜栋系自缢而死，史载“宜栋自缢，亲兵从缢者数百”，可见选择以身殉国不只他一人，还有数百田州健儿。

右江田州岑谱《岑氏历史坟墓》未见岑宜栋墓地所在，据说栋多庙建在一个圆形的土丘之上，建庙前土丘正是埋葬当年清军阵亡士兵尸骨的“京观”。

（原文来自“走进右江的空间”）

走出溪峒

岑宜栋幼年以忠孝自矢……

《粤田源流世谱叙·忠孝志》

走出溪峒

尾声：
岑宜栋生长曰照，次勋，三焕，四煜。岑宜栋战殁后，乾隆命中堂福康安行查承袭土职人选。
福康安以岑照科场舞弊被斩，三子岑焕夭亡，现存次子生员岑勋，四子岑煜俱系庶生，与承袭之例不符。惟查岑照之子岑裕垲系宜栋嫡长孙，堪以承袭祖职。但年甫八岁，不能办理州务。岑勋年虽较长，而笃学成名，志为汉员。然煜现年十八岁，质性淳良，可以协理州务，俟裕垲年滿十五岁，再行请袭等情具奏。
7年后岑裕垲才能袭职，乾隆深知土田州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必然引发官族争袭，生灵涂炭，断然御批以岑煜袭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