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记略】唐家里张同敞墓园考察记

清明谷雨

【读史记略】唐家里张同敞墓园考察记

       明末清初，庚寅风云激荡，瞿式耜、张同敞生守桂林城、死葬风洞山，英风猎猎。次年，昌文扶式耜柩移葬常熟故里，浑融义葬同敞与夫人合墓桂林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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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史知别山，专程前往唐家里拜谒张同敞墓，更欲读史于碑文。

       张同敞墓园位于江东唐家里东南，园内苍松挺拔，园外竹丛青翠。墓园为长方形，坐北朝南，周砌片石矮墙，中轴线上布局有陵门、祭亭及墓冢。陵门以长方形条石做门框，门框上嵌有大字楷体榜书碑题“光禄大夫宫詹兵部侍郎翰林院学士别山张公暨德配一品夫人许夫人神道”，进陵门神道是祭亭，歇山顶结构，黛瓦飞檐；亭中设青石供桌，为祭祀之用；祭亭后是张同敞与夫人合葬墓，墓冢圆形，高1.5米，直径3米，由长方形石料错缝浆砌；墓冢后的墓围为圆弧形，直径6.4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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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敞墓荒草野花齐墓高，墓前墓后及东西两侧有石碑四，前为“大明督师右司马追赠江陵伯谥文烈张公别山暨德配夫人”墓碑，碑文系“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兼桂林办公厅主任李济深”所书，由“瞿张二公殉国纪念会” 立于民国三十二年四月。墓碑碑首覆有龙头状石雕，其石料及新旧程度与碑体不同，且与民国老照片上的碑首不同，可能是遗存的清代碑首，或从别处挪来。碑文记同敞事迹，“在桂林抗御清兵，被执不屈，庚寅闰十一月十七日，二公死之，初瘗於风洞山北白鹤岩，越年瞿公孙昌文自常熟来，迎榇归葬；公之忠骸由栖霞寺僧浑融迁葬於此，与原配许夫人合墓焉。昭宗追赠江陵伯，谥文烈，清乾隆谥忠烈”。碑文记有“初瘗於风洞山北白鹤岩”，明确了当年初葬瞿张二公风洞山墓址所在，后由“栖霞寺僧浑融”将同敞忠骸迁葬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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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墓后面，即护墙北内侧立“重修别山张公暨元配许夫人合葬墓志”，为清代康熙朝所立，这是墓园现存最早的一块墓碑。墓碑分上下两部分，上题：“明光禄大夫詹事府詹事、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公讳同敞，号别山，江陵人，元配一品夫人许氏，同里沙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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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志下方为一则记事：“庚申仲夏，王师征柳，余适抱病寓桂林之栖霞寺，僧浑融与余为方外交，日评论山水，追述往昔，言及当年有别山先生者，楚江陵人也，受故国封疆之任，岁庚寅，定南王开粤，先生□节不屈，与同官瞿稼轩先生赋绝命诗，唱和成帙，卒就死於难，先是先生原配许夫人己丑卒，葬於毛家村之东陵，定南王感先生之节，以礼合葬焉，所以教天下之忠也。其地去寺三里，佳城所在，忠魂栖焉。盍往事之余，不克絮酒致奠而询问先生，残碑已埋没於荒沙野草中矣，浑融愀然泣下曰，三十年间，生死相别，宛如昨日，先生大事已矣，我犹托钵天涯，一身如寄，其乌能无愧於知己也，余曰嗟乎，懿好之诚，况世相感，今日招先生之魂，祈先生之碣，使昔日之苦心与日星并昭身后之清名，与天地不朽焉，者余何敢以不啟辞乎，爰志之以明千古，一时□世同心之，雅僧亦唏嘘不能应，因为之记。”所记时间为“康熙十九年岁次庚申又八月十五日”，碑文由“简亲王下一等侍卫觉罗准大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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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文是简亲王部下的一位清室官员所撰，记述了他寓居栖霞寺，与浑融交往有日。谈庚寅旧事提及同敞，浑融黯然泪下，“三十年间，生死相别，宛如昨日”，如今同敞成仁，我浑融“犹托钵天涯”，有愧于知己。倒是宗室侍卫深知浑融建栖霞寺以弘扬瞿张精神，称赞浑融“昔日之苦心与日星并昭身后之清名，与天地不朽焉。”

       时势之故，浑融贾雨村言，隐去他义葬张同敞之举，假孔有德之名“定南王感先生之节，以礼合葬焉，所以教天下之忠也”。褒扬前朝忠烈，“以教天下之忠”那是后来乾隆皇帝的事，难道浑融未卜先知，居然安在了定南王头上。

       回头再一想想，清室官员觉罗准大所记有德葬同敞也许不是浑融的原话，浑融义葬同敞，大丈夫敢作敢为，绝不会说是孔有德“以礼合葬”张公同敞。觉罗准所记莫不是另有出处，查四库全书版《广西通志》有记载：张同敞“以首触阶前石，流血，王命斩之，具衣冠礼，葬之伏波山门外。”由此可知，所谓定南王“以礼合葬”之说皆源于官方伪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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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东侧护墙前立“皇清赐谥忠烈臣胜朝督师大司马别山张公德配许夫人墓”墓碑，此碑立于“嘉庆十三年岁次戊辰仲冬月”。为“阖邑绅袷耆”所立。“碑文记述：“公明季桂王殉节臣也，姓张忌讳同敞，号别山，总督广西各路兵马兼督军务，每战辄为诸将先。大清兵至桂林，公不屈死之，原配许夫人先公卒，……公殉节后，遂合葬焉，乾隆四十一年赐谥忠烈。”碑文称同敞“每战辄为诸将先”，颇有战将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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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西护墙前立“重修张公墓及纪念亭记”碑，虽然是民国所立之碑，但碑文信息量极其丰富，既有乾隆时期的“别山会”历史，又有桂林抗战时期弘扬瞿张二公精神的记载，是地方史志从无记载的本土民间人文历史，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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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碑为“中华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四月吉日桂林白兰荪敬立”，由“瞿张二公殉国纪念会董事白堃公、秦绍成、吕硕望、谢友纳”为之志。碑文分两部分，正文：“明末鼎新之际，桂林留守常熟瞿公字稼轩，讳式耜、江陵张公字别山，讳同敞，守城殉国。瞿归葬故乡，张公无嗣，葬于桂林地方，绅耆哀之，于乾隆时醵资成别山会，置产以供祭祀，并修张公墓，购地建双忠亭于国老桥侧，迄今已二百年矣，每届仲冬二公殉国纪念之日，会中即约集会友，并请地方长官绅耆参加，同至张公墓前及亭内致祭焉，祭典甚崇隆也。堃公等年忝董事会务，适值抗战建国时期，中央机关多迁桂林，本会会员邓家彦、白鹏飞等为发扬民族精神起见，乃将原张别山会改为瞿张二公殉国纪念会，旧双忠亭更名为瞿张二公殉国纪念亭，去冬祭典，承蒙李济深将军参加，因张公墓碑文字剥蚀，嘱换新碣，同时将纪念亭一并加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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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文中最有史料价值的记载是别山会的历史。乾隆年间，桂林民间“醵资成别山会”，因同敞字别山，故名。别山会是《临桂县志》未作登记的社会团体，历史“迄今已二百年矣”。别山会是桂林有史以来延续时间最长的民间社团，疑是浑融当年倡建或参入其中。据光绪版《临桂县志》记载“康熙辛丑年（清康熙六十年、1721年）”有官吏士民“置产以供祭祀”张同敞。这次“置产”数额巨大，可能是多年捐资积累。有经济基础方成上层建筑，别山会靠捐资成为拥有社团资产基金的团体，才能保证祭祀活动长达二百年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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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文除了有关别山会的历史追述，还有抗战时期祭祀张同敞的附记：“兹值工竣，爰将近年祀事及历届参加主祭官芳名附刊于后，以资纪念焉。”此碑立于1943年，所刊祀事为1937年至1942年六年期间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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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廿六年，到会参加致祭主祭官为广西省政府主席黄旭初代表、广西省会警察局长周炳南，陪祭官桂林县长白良骥及各机关团体代表五十余人，是年，会员白堃公等整顿会产，小修墓亭”。

       民国廿六年（1937年）七七事变，抗战爆发，别山会这年组织的祭祀活动应在事变之前，有广西省政府主席代表及政府官员出面主祭、陪祭，之前也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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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七年，到会致祭主祭官为广西省政府主席黄旭初代表、广西大学校长白鹏飞，陪祭官桂林县长白良骥，及各界代表暨绅耆百余人，各会员将张别山会更名瞿张二公殉国纪念会，制发铜质会章，承帅科长础坚绘二公遗像二幅。”

       民国廿七年（1938年）的祭祀活动有一重大决议，二百年的民间团体别山会正式更名为“瞿张二公殉国纪念会”，别山会从此以新会名活跃在桂林文化城时期。在更改会名之际，制发了纪念会铜质会章，收藏有大量民国时期徽章的老桂林博物馆未见有此章藏品，可知其珍罕。另有“帅科长础坚”为祭祀活动专门“绘二公遗像二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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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八年，到会致祭主祭官为广西省政府主席黄旭初代表白鹏飞，陪祭官省会警察局长周炳南，及各界代表暨绅耆百余人，演讲致祭意义者□人、是年，重刊瞿张二公之遗著浩气吟。”

       民国廿八年（1939年）的祭祀活动新增演讲活动，兴起于文化城时期的抗日演讲，为祭祀活动增添了新的内容。更有意义的是纪念会“重刊”瞿张二公之遗著《浩气吟》并分送各届。既是“重刊”，说明原别山会早年印制过瞿张二公《浩气吟》遗著。是年所印原版为赠品，未见传世，林哲先生则藏有这本书的再版，即次年再版印制出售的版本，其中《浩气吟》遗诗部分用清代雕版印制，应是取别山会留存的清代雕版印制，甚为罕见。再版《浩气吟》一书还附有瞿张二公遗像二幅，即“帅科长础坚”于民国廿七年（1938年）为纪念会所绘。一次又一次重印《浩气吟》，意在以南明先烈为榜样，唤醒民众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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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九年，到会致祭主祭官为广西省政府主席黄旭初代表、教育厅长苏希洵、国民政府监察院委员白鹏飞，陪祭官桂林市长陈恩元，及各界代表暨绅耆二百余人，演讲致祭意义者五人，各机关团体赠送诗文或题词二十余件，承艺术家倪小迂代塑瞿张二公铜像二座。”

       民国廿九年（1940年）的祀活动有桂林各机关团体参加，并“赠送诗文或题词二十余件”，又有“艺术家倪小迂代塑瞿张二公铜像二座。”绘有瞿张二公形象的画作、石刻都见过，不知曾有过二公铜像，往事沧桑，铜像已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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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到会致祭主祭官为广西省政府主席黄旭初代表白鹏飞、广西绥靖公署主任李宗仁代表徐启明，陪祭官桂林市长陈恩元代表……，及各界代表暨绅耆三百余人，演讲致祭意义者七人，国民政府林主席及各部长、各省军政首长赐赠词诗文匾额数十件。”

       民国三十年（1941年）的祭祀活动影响更大，之前都是黄旭初委派代表为主祭官，这次是黄旭初、李宗仁分别委派的两位代表为主祭官。到会人士三百余人，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以及各部部长，还有各省军政首长为活动题赠词诗文匾额达数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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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年，到会致祭主祭官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桂林办公厅主任李济深，陪祭官桂林市长苏醒民，及各界代表暨绅耆三百余人，演讲致祭意义者四人，各机关团体赠送诗文联额数十件，集待附刊。”

       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的祭祀活动由李济深先生主祭，在此之前都是广西政府高官委派代表致祭，该碑记“去冬祭典，承蒙李济深将军参加，因张公墓碑文字剥蚀，嘱换新碣”。李济深先生作为主祭官亲自参加祭祀活动，并亲笔题写张同敞墓碑文的事迹影响很大。有关桂林文化城的回忆录曾记当时的传闻：“1942年，国民政府军委会西南办公厅主任李济深等上层爱国人士在桂林发起组织别山会（别山为张同敞之字），既为纪念明末年间矢志抗清，以身殉节的瞿式耜、张同敞，更是为了鼓舞民众的抗日斗志。”传闻称李济深组别山会不确，但亲自主祭确影响深远。对于这次祭祀活动《桂林文化大事记》记为：1942年1月3日，“瞿（式耜）、张（同敞）二公殉国二百九十三年祭，桂林市各界代表、知名人士李济深、徐启明、白鹏飞、龙积之、何俊鸿、唐现之、林素园等百余人前往墓地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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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别山会碑文所记数年祭祀活动，在此之前之后的历年祭祀资料奇缺。见尹文军老师在生活网发过民国时期《天文台三日刊》所载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12月的一则新闻剪报：“昨（十二月三十日）届瞿张二公殉难纪念日，本省党政军各机关均派代表前往城东毛家村墓地致祭，计代表约百余人，上午九时公祭，桂林县长秦治安主祭，祭仪仍用旧式，唯易跪拜为鞠躬礼而以。际此外寇益深，领土日蹙，民族觇亡国可待之日，追悼民族先烈，更觉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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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则旧闻说明在抗战之前，别山会历年都有祭祀瞿张二公活动，1936年国家还没对日宣战，抗日呼声已高，在“外寇益深，领土日蹙，民族觇亡国可待之日”，别山会“追悼民族先烈，意义重大”。

       此外，还在《桂林文化大事记》中查到桂林光复后，别山会恢复祭祀张同敞墓的记载。1945年12月21日，“瞿（式耜）、张（同敞）殉国纪念日，各界前往致祭。”别山会以国家民族的胜利告慰瞿张二公于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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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6年至1943年间，在别山会（瞿张二公殉国纪念会）组织的祭祀活动中，有许多民国名人留下姓名，如林森、黄旭初、李宗仁、李济深、苏希洵、白鹏飞、周炳南、陈恩元、白良骥、徐启明、秦治安、龙积之、何俊鸿、唐现之、林素园等，这些政界、文化界名人多为桂林人所熟悉，不再介绍，倒是几位非政界人物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