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磐响春雷 —— 少年吴梅的《风洞山传奇》

清明谷雨

风雨如磐响春雷 —— 少年吴梅的《风洞山传奇》

       桂林叠彩山，旧名桂山，位于市区东北部的漓江之畔，是唐代桂管观察使、文学家元晦开发的旅游胜地。因“山以石文横布，彩翠相间，若叠彩然”而将其命名为“叠彩山”。而明清以来，桂林民间多称之风洞山。风洞山由明月峰、仙鹤峰和四望山、于越山组成，横亘市区，以峰峦秀丽、洞穴奇异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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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历史的舞台上，风洞山有过壮烈的一幕。明末清初，定南王孔有德攻占桂林，抗清民族英雄瞿式耜、张同敞被俘，狱中四十余日，唱和《正气吟》，坚贞不屈，誓死不降，最后在风洞山壮烈殉国，英雄事迹流传至今。

       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广西巡抚梁章钜在瞿式耜、张同敞成仁就义的风洞山山门内建树石碑，题为“常熟瞿忠宣、江陵张忠烈二公成仁处”，此碑今犹存，每至碑前，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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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明月峰下风洞的岩壁上，曾刻有清道光年间文人追怀瞿张二公的摩崖碑刻，这些诗文石刻颂扬瞿张二公在桂林坚持武装抗清，在风洞山慷慨就义的事迹。其中有襄州进士，榕湖、秀峰书院主讲郑献甫的《游风洞山感瞿忠宣公殉难事》诗刻：

       忠魂毅魄有余光，断碣残碑立夕阳。

       南渡朝迁留此地，东皋林墅付他乡。

       同声死友歌蒿里，异代生臣赋草堂。

       叠彩山前如带水，海天凝望正茫茫。

       还有道光年间苍梧著名诗人施彰文的《风洞山吊古》诗刻。

       古洞穿山腹，天风六月寒。

       危栏凭树杪，飞阁耸云端。

       智勇五年竭，山河半壁残。

       岩前双烈士，热血几曾干。

       在于越山之南岩壁上，有清光绪年间长沙周黼麟的《谒瞿忠宣张忠烈祠》诗刻：

       黄蕉丹荔酒盈卮，仿佛危城对饮时。

       胜国关河无片土，越王山郭有崇祠。

       丰碑尚表成仁地，遗稿难寻在系诗。

       闻道至今风雨夜，两行车马拥灵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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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日战争期间，当局在叠彩山风洞前建纪念瞿张二公的仰止堂，以鼓舞军民抗日意志。原建已毁，1958年重建。仰止堂北壁嵌有瞿式耜、张同敞画像、《浩气吟》唱和诗等石刻，庄严肃穆。

       1963年，郭沫若登临桂林叠彩山，瞻仰仰止堂，分别为明末抗清忠臣瞿式耜、张同敞题诗两首。题诗铭石于仰止堂北壁。

       《赞瞿式耜》：

       式耜瞿常熟，忠名满大千。

       存心在畎亩，立志复幽燕。

       歼敌能致果，临危自泰然。

       南冠吟浩气，堪并文山传。

       《赞张同敞》：

       的是奇男子，江陵忠烈张。

       随师同患难，与国共存亡。

       臂断何曾断？睛伤并未伤。

       万人齐仰止，千古整冠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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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风景名山，风洞山景色优雅，人文历史沉淀深厚，清代末年，一部以山为名的《风洞山传奇》剧作扬名天下。

       瞿张二公在风洞山壮烈殉国，这一彪炳史册的历史人物和事件曾多次被采写谱入戏曲。最早有清康熙年间王□（提手边加卞）编写的《浩气吟》传奇剧。王□，江苏太仓人。清代著名戏曲家，著有《筹边楼》等传奇作品。其所作《浩气吟》剧本将瞿式耜、张同敞等人物真名隐去，代以假名，因为在当时的局势下事涉敏感，有所忌讳，今无传本。

       另据桂林籍词人况周颐《餐樱庑随笔》记载，江苏高邮人薛冬树曾撰有《桂林雪》一剧，“演明臣瞿、张二公殉国事”， 从剧名可知，歌颂南明忠臣的《桂林雪》与歌颂清廷忠臣的《桂林霜》一字之差，“雪”与“霜” 抗衡对应，爱憎分明。可惜清风肆虐之下，《桂林雪》今无传本。

       乾隆四十年（1775年），乾隆下旨为明代殉节忠臣封谥，并编订《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瞿式耜被列为“专谥者二十六人”之一。瞿式耜六世族孙瞿颉以此为契机，创作了歌颂先祖瞿式耜事迹的三十五出传奇剧《鹤归来》，在“乍暖还寒”的政治文化氛围中，瞿颉将禁忌野史与“家庭遗事”剪裁揉合，在钢丝绳上创作，“其开场、结尾处，以自己登场，以赐谥结穴。”以图淡化矛盾冲突，成为一部可公开刊行和演出的剧本。

       同样以瞿张二公殉国事迹为题材的《风洞山传奇》则是清末民初著名戏曲剧家吴梅的成名之作，也是第四部与瞿张二公风洞山殉难有关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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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梅（1884 - 1939年），字瞿安，号霜厓，江苏苏州人，诗词曲作家、现代戏曲理论家和教育家。其弟子众多，如朱自清、田汉、郑振铎、齐燕铭、梅兰芳、俞振飞等，可谓桃李满天下。吴梅在文学上有多方面成就，在戏曲创作方面成就尤为突出，被誉为“近代曲学大师”。 他一生创作了十几种传奇、杂剧剧本，其中影响最大、成就最高的是《风洞山传奇》。

       抗战爆发，吴梅举家逃难到桂林，登风洞山，悼成仁处。离开桂林后再逃云南，"避居始入鄂，继至湘，又至桂，最后至滇，今不再动矣。”不幸于1939年病逝云南大姚县，年仅5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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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仅十三岁的吴梅以桂林的风洞山为剧名，将瞿式耜事迹事编写成“《风洞山》曲二十四折”。这是吴梅步入剧坛的处女作，可惜这部少年习作今已失传，由此可知，瞿式耜壮烈殉国的历史事件强烈震撼过少年吴梅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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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变法维新失败，谭嗣同等六君子血洒菜市口，十五岁的吴梅得知噩耗，谱写了《血花飞》传奇，表达对六君子遇难的悲痛及对清廷无比的愤慨。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鉴湖女侠秋瑾被害，吴梅满腔哀愤，谱写了歌颂秋瑾革命精神的杂剧《轩亭秋》。

       少年时代的吴梅一身正气，壮志凌云，热血沸腾，已成为一位热爱祖国和人民的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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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十八岁的吴梅在少年时期所作《风洞山》的基础上，根据南明时期的民间史料记载，深入研究瞿式耜、张同敞等抗清人物事迹，以及桂林地理环境、人物性格，开始重新创作《风洞山传奇》剧本。光绪三十年（1904年）剧本完稿后曾先后选登于《中国白话报》、《复报》。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风洞山传奇》以“长洲呆道人”假名全文发表，交由《小说林》社排印行世，传奇震惊华夏，吴梅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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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洞山传奇》刊发于辛亥革命前夕。当时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中国，清政府腐败无能，国家危在旦夕。这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最屈辱的年代，也是中国人民开始觉醒，奋起反抗的历史转折期。鸦片战争以后，国难日益深重。庚子事变，八国联军占领北京，亡国之祸已迫在眉睫。而朝廷昏庸误国，激起革命浪潮急剧增长，人们逐渐看清了只有推翻腐败的清王朝，才能救中国。青年吴梅面对多灾多难的祖国，亦是一腔热血，满怀悲愤。“风雨如晦，焉寡欢，略书怀，长歌当哭。”抑郁之气透纸而出，愤懑之情溢于言表。作者的兴亡之叹，满腔感愤，表现在《风洞山传奇》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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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梅有感于明末抗清时期发生在桂林的重大历史题材缺乏名家力作，且对《鹤归来》淡化瞿式耜抗清爱国事迹不满，于是满怀激情重新创作了《风洞山传奇》。他在剧本中慷慨高歌：“胡儿大哭，汉儿大笑，卷起大风潮。依仗着回天手段，驰铁马，舞金刀。髑髅乱掷东华道，把旧日的腥膻尽扫。中原，你从此是风光好，中原，你从此是文明了。”辛亥革命前夕，民间反清运动带有强烈的民族情绪，这曲《越恁好》是特定历史条件下吴梅真实情绪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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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梅的《风洞山传奇》摆脱据史铺陈，翻版史籍的套路，是一部毫无蹈袭、独辟蹊径的经典剧作。剧本以南明末年瞿式耜抗清殉国故事为主线，将虚构的爱情故事穿插交织在真实的历史事件之中，情节丰富而生动。吴梅将众多人物的关系和矛盾冲突交织成丰富曲折的情节，最后以“战场空，情场散”，国破家亡为结局，更增添了浓重的悲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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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洞山传奇》共二十四出，其中有七出主要是塑造瞿式耜形象。《阅兵》一出，描写在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的情势下，瞿式耜 “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内心苦闷。《留驾》写瞿式耜苦苦劝谏永历帝立都桂林被拒绝后，决心自己留守孤城，以死报国的一片孤忠，为以后剧情设下伏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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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目中的《省师》、《拒诱》、《囚吟》、《完忠》四出一气呵成，堪称绝唱：桂林城破，官吏窜奔，张同敞却泅水入城，师生二人谈笑从容，相偕就缚。在孔有德百般威逼利诱下，瞿、张大义凛然，丝毫不为所动，连孔有德也不能不暗生敬意。囚室之中，师生唱和，赋诗言志，联章而成气贯长虹的《浩气吟》。由于瞿式耜暗中传檄旧部焦琏偷袭桂林之事败露，触怒孔有德，瞿张二公被押到风洞山处决，二公面对青山绿水，含笑就戮，这时电闪雷鸣风雨骤至，天地为之动容。至此，完成了对瞿式耜这一威武不能屈的抗清忠臣艺术形象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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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洞山传奇》中有张同敞、焦琏二个重要人物，一为瞿的学生，一为瞿的部将，义气相许，忠魂同归，有如绿叶扶红花，有力地烘托了典型形象瞿式耜。《省师》一出，城破之时，张同敞并没身陷围城之中，本可以乱中逃生，但他却泅渡漓江，返入城府，与老师瞿式耜会合，誓与共死成仁。被俘后，他怒斥清将，遭到毒打，目伤臂断，囚禁中又与老师联诗相勉。这些剧情都生动地凸现了他轻生重义、赤诚报国的可贵品格。在剧中人物性格上，瞿、张又有着鲜明差异。瞿老成持重，深沉内向，张则血性刚烈，急躁外向。当清南定王孔有德劝诱他们投降时，瞿语含讥讽，不露锋芒；张则语锋如剑，直揭孔有德的疮疤，令其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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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式耜手下有“愿为战鬼，耻作降王”的忠勇骁将焦琏。战场冲杀在前，可凭匹夫之勇而扫千军于阵前。 焦琏正直，恭俭礼让，滇营三将失和，他驰书劝解，力陈利害。清军始攻桂林，他忧心如焚，桂林失陷，他悲愤难支，谋划反攻复仇，事未成未定却被奸臣设计谋害，壮志未酬身先死。《阅兵》、《书规》、《秩祝》、《刺焦》几出成功地塑造了这位英雄豪杰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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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洞山传奇》剧中还出现了几个反面人物形象。吴梅笔下的滇营三将手握重兵却因私怨互相攻杀，清军逼近桂林，他们畏敌如鼠，投降的投降，逃命的逃命。《风洞山传奇》将这些败类的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不难看出吴梅对这些退敌乏术、内讧技高的民族败类深恶痛绝。吴梅着墨于这帮不忠不义、寡廉鲜耻的反面人物，一方面是作为瞿、张、焦等正面人物的反衬，另一方面也是对反思桂林保卫战失利原因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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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式耜一生业绩无疑以在桂林抗清壮烈殉职最为光辉，它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崇尚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气节。吴梅抓住这一可歌可泣的人生闪光点，在《风洞山传奇》中浓墨重彩，铺张扬厉，使之更加璀璨夺目。

       《风洞山传奇》作于风雨如磐的辛亥革命前夜，政治色彩浓厚，思想感情强烈，表达了作者真挚的爱国情怀，奏出了时代的最强音，为唤起民族意识，反抗清廷统治，起到了振奋人心的作用。

       悲歌一曲招国魂。瞿张二公风洞山成仁就义时，也许想不到，在二百多年后，会有一位年轻人将他们的英雄事迹写入历史剧本，他们的爱国精神汇入时代的潮流，会燃起推翻一个腐朽王朝的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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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洞山》一经刊发，引起社会轰动，好评如潮。近代著名文学史家刘师培为此作《题风洞山传奇》，诗中有句：

       郁李花开杜宇飞，孤臣泣血泪沾衣。

       鹤归华表知何处，城郭人民半是非。

       吴梅亦有《自题风洞山传奇八绝句》，其中一首：

       诗载填词苦耐贫，说龙话虎亦前因。

       文章莫向西风哭，可道知音尚有人。

       百年风雨飘摇，叠彩风洞还在，只是“城郭人民半是非”，传奇风洞山，而今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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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洞山仰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