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见证 —— 钱澄之与张同敞的生死之交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6:47:56

山水见证 —— 钱澄之与张同敞的生死之交

钱澄之在永历朝中为官机要，眼见党争日烈，不堪其扰，心灰意冷，借身体欠佳，向永历帝告假三个月，离梧赴桂。

永历四年（1650年）中秋夜，钱澄之来到桂林，拜谢瞿式耜，会方以智、金堡等多年好友。伏波兴会、虞山唱和，龙隐觅幽，漓水泛舟，这是钱澄之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6:49:22

初到桂林，钱澄之与众多老友相聚，畅叙多年情义。把酒言欢之际，钱澄之与张同敞相遇。钱、张两人曾先后拜在瞿式耜门下，虽是同门师兄弟，却是初次见面。钱澄之从朝中来，消息灵通，国家大事说得多，侃侃而谈。陪坐打酱油的张同敞不以为然，认为朝中思想、救国理论说的再好也是脱离抗清实际，颇“以为迂阔”。

迂阔归迂阔，彼此印象深刻。第二天，同敞登门拜访，说是“今日再来聆君迂论”，两人聊了一天的“迂论”，意犹未尽，同敞“次日，又来与深谈”。谈的越深，相知越深，流水遇知音，谈着谈着，“张大喜，跃起曰：君不迂也”！

张同敞终于发现钱澄之实乃有识之士，并非空谈救国，是一位可以深交的朋友，故“因与订交”。就这样，钱张二公从“迂论”始，由生疏而相知，秉性相近，意气相投，结下深厚友谊，遂为莫逆之交。钱澄之所著《所知录》记载了他们从初识到相知，最后阴阳两隔的故事。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6:59:23

钱澄之与张同敞最喜桂林山水，相邀“偏历山川之胜，无奇不搜”。钱澄之作《龙隐洞九日》记与同敞探游龙隐洞。

由于多年战乱，龙隐洞一带荒无人烟，荆棘杂草丛生。《龙隐洞九日》诗前有小序“洞废久矣，别山司马剔去荆棘，载酒于此”。张同敞攀萝辟路，这才使得“灵岩生面喜重开”，兄弟携手同游，“古道今朝并马来”。

钱澄之称龙隐洞岩壁上“勒石勋名空岁月，磨碑党籍长莓苔”。诗后有注：“洞有党人碑，元征蛮诸将多纪名于兹”。“勒石勋名”指镇压岭南民族的将领以功铭石，“磨碑党籍”指龙隐洞有著名的《元佑党籍碑》。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00:31

北宋崇宁间，宋徽宗重用奸臣蔡京为相，蔡京将文彦搏、司马光、苏轼、黄庭坚等人列为奸党，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迫害反对派人士的“元祐党人案”。蔡京将所谓元祐党人姓名刻碑以昭示天下，称之“元祐党人碑”。岁月过往，人间沧海，钱张兄弟见碑思绪万千，感慨非常。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01:57

钱澄之的《知行录》有这次探访龙隐洞的文字记录：“一日，（张同敞）遥向荆棘丛指曰‘此境大佳’。命军凿开一径，邀予并马入。其中朗朗大如百间屋，其东壁有党人碑，搨墨如新。闻数百年矣，今日始见，盖所谓龙隐洞也；与予日纵酒其中为乐”。

史书《南疆逸史》亦有记载：“庶吉士钱秉镫（钱澄之）尝过漓江，同敞与之游龙隐洞，洞大如百间屋，东壁有党人碑，闻数百年矣，同敞闻之，与秉镫日痛饮其中，酒酣赋诗，指所作诗文语钱曰，余无子，此乃余子也，谁为余留之，因泣下”。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03:54

钱澄之山水游记重在记事，战乱时期的龙隐洞已是荆棘丛生，是张同敞命军士凿径开通，方得以并马而入。龙隐洞满壁石刻，最重元祐党籍碑，触景生情，澄之与同敞痛饮于此。张同敞挥毫作诗，指所作诗文对钱澄之说：“余无子，此乃余子也，谁为余留之”！国难当头，此言此语悲风凛烈，谁不为之“泣下”。

张同敞殉难后，钱澄之赋诗哭之，追记龙隐之游“并马江头向碧岑，星岩龙隐日追寻。看君摇笔须眉动，把我新诗泣涕吟”。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04:46

钱澄之在桂林期间，与同敞交往甚密，兄弟更是知己。澄之多次过东江拜访同敞私第，钱澄之称其为“别山草堂”，并作《别山草堂》诗二首相赠：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12:02

从钱澄之诗中可知所谓别山草堂不过是“秋风野旷三间屋，静夜篱疏一点灯”，与瞿式耜也是三间屋的小东皋差不到那里去。“柴门松竹不须扃”分明是郊野农舍，环境优雅，野趣横生。别山草堂准确地点在小东江江畔，故有“剃草编篱带七星”之句，句后有附注“草堂正当七星岩”。

钱澄之对别山司马为官清廉，不求享受，坚守操节的人格魅力非常敬佩，“此地赖君留啸咏，肯容胡骑尚飞腾”。有张同敞这样高风亮节的抗清志士，才有抗清救亡的希望。诗人赞张同敞“本朝相业数江陵，奕世重瞻司马兴”。又将同敞之人与峰丛之景融和比兴，“灯前新鬓军中白，槛外诸峰雨后青”。写人并写景，不愧大师手笔。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13:04

张同敞陪同钱澄之还游览了伏波山，钱澄之为此作《伏波祠前歌》：“伏波门倚天生石，伏波祠前潭水碧；祠依石势凭虚空，下窥潭底深千尺”。诗作开篇堪为伏波佳句，而后面的却文字句句惊心。此时，孔有德已统清兵南下，大战将临，南明官员将领盛会的伏波山前，依旧“潭中舟楫聚何多，祠前夜夜还笙歌”，居然是这样颓废的一幕！“我来再拜将军像，张髯注目宛相向”，真实生动地描写出张同敞的神态。澄之与同敞心灵相通，心清如水，大势已如此。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14:21

诗人向张同敞发问：“严关已放戎马过，将军坐视当如何”？钱澄之只见到伏波祠前的奢靡，却不知同敞心头的苦痛！

南明全州知州马光著有《两粤梦游记》，记载了当时全州前线明军将领的状况：“诸将俱已晋爵公侯，志得意满，日则赌博群饮，夜则拥少艾为乐。……庚寅三月，忽讹传有北兵来，不及致详，五营尽拔营宵遁，督师张公同敞，亦在营中，不能不偕之行。予致柬微讽之，渠以为嘲刺，竟衔恨去。”

曾经取得全阳大捷的明军将领，获“晋爵公侯”后，心满意足，日益奢靡腐败，腐败的军队哪还敢战，闻风而逃是常态，督战的张同敞阻止不了，还被马知州嘲讽一通。面对伏波祠前一幕，钱澄之一句“张髯注目宛相向”写出张同敞当时神态，却不知同敞有苦难言！

桂林后来的沦陷，清军孔有德的凶残是外因、明军将领的腐化是内因，而桂林留守的瞿式耜威严不在，扼腕叹息！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15:09

好友同游，终有一别，钱澄之三月假期已满，即将回梧州永历朝廷。《知行录》记载了最后一次到别山草堂话别的情景。草堂中兄弟依依惜别。此为庚寅之秋，孔有德清军压境，形势严峻，张同敞有所预感：“谓己无子，仅老妻已殁，殡于浅土中；随身者唯平生一卷诗”。又指着诗卷说：“此即子也，谁为吾留之乎”，“吾无累，此番敌至，必死之” 。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16:44

钱澄之与瞿张二公同心抗清，而在斗争理念上有所不同，得知张同敞“事不可为而怀必死之心”，钱澄之劝其凡事要从保卫国家封疆着想:“往时封疆，受之朝廷，失则死之。今者以我为政，我在则失者可复，死则竟失矣。”反对无谓的牺牲，主张以坚韧的信念继续坚持抗清斗争。

钱澄之的劝慰没起作用，心情压抑的张同敞说：“吾往时督阵，兵败，则我下马坚坐独不去，奔者见予，止复回，敌亦不敢逼，或以之转负为胜。”而今我严关督战“仍行此法”，但大明官兵却全无斗志，闻败奔逃，“去不顾矣”。

张同敞作为督军之臣，并没有实际掌控兵权，对于明军将领的腐败蜕化、贪生怕死已心灰意冷，“人心已散，事不可为，惟有死耳” 。

钱澄之无言以对，两人“唏嘘久之”。

昔读南明桂林抗清历史，当清兵破城之际，张同敞泅水入城与瞿式耜共赴国难，以为是临时起意，愿随恩师同去。读《知行录》所记，其实张同敞早已知事不可为，早已抱定誓与城亡的决心，只是还不知是沙场战死还是被俘就义。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18:35

惜别之际，张同敞赠钱澄之三件礼物，从头上“抽一金簪”插到钱澄之头发上，“以明盍簪之谊”；取“出苎丝一件，以明缟苎之交”；再“指一童名刘胜斌，曰：此吾爱僮也，以赠君，君善视之，异日见之如见予耳。”兄弟惜别之言之赠，令人唏嘘不已。

钱澄之辞别张同敞，离桂回朝，张同敞“江头送别色凄凉”。钱澄之借舟漓江东行，过平乐，得知梧州沦陷，永历帝远逃。继而广州、桂林相继失守，钱澄之进退无路，只得流窜潜迹于梧州三家村。不久传来噩耗，“闻张瞿死难信，为诗哭之”。钱澄之的《得留守及张司马死难信》共八首，其中《哭张司马四首》：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19:45

哭张司马诗其一，开篇“负郭秋灯聚草堂，江头送别色凄凉”，描述钱张兄弟草堂话别，江头相送的悲凄。作为知己同侪，钱澄之并不赞成瞿张二公坐以待毙的行为，呼唤英魂“报国正宜留热血，完名何苦殉危疆”？但事已至此，只余“忆尔雄姿泪几行”！

哭张司马诗其二，记述张同敞在狱中留下震撼人心的诗文：“七日忍饥还唱和”、“绝命空传骂贼诗”，何等壮怀激烈。诗人通过诗句，真实再现了张同敞风流倜傥、对酒当歌，慷慨激昂的人物形象，“樽前怪尔须髯戟”、“逢君酒后兴何悲”！

清明谷雨 · 发表于 2022-10-14 17:21:27

哭张司马诗其三，记述桂林沦陷之际，养尊处优的将帅亡命奔逃，而瞿张二公坚守气节英勇就义，“好养健儿曾吮血，更无弱息与招魂”，两者形成鲜明的对照。同敞英雄末路，无所牵挂，放不下的是“老妻浅土何人葬？遗稿烽中几册存”？而钱澄之则“敢信江陵遂不祀，荆州或有相公孙”。同敞故里并没有钱澄之祈念的“相公孙”，江陵不祀有桂林，这是钱澄之始料不及的同敞后事。

哭张司马诗其四，记述了钱澄之与张同敞桂林交往的故事。“并马江头向碧岑，星岩龙隐日追寻”，并马寻游于碧岑山水之间，张同敞挥毫留诗“看君摇笔须眉动，把我新诗泣涕吟”。场景历历在目，而今人事尽俱往矣，“难后尚随门下吏，箧中长宝故人簪”，留在诗人身边的书童、箧中珍藏的发簪，是同敞相赠，见之黯然泪下，心痛不已。

《田间文集》收录有《书瞿张唱和诗后》一文，称瞿式耜从容赴死，张同敞激烈抗争，一从容，一激烈，表现形式不同，但二公抗争精神同样彪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