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桂古道松最后的绝唱

清明谷雨

       湘桂古道即旧时的“桂林官道”，是中原通岭南粤西最重要的通道。桂林官道根据所经州县，又分别称全州官道、兴安官道、灵川官道。这条古官道如今统称为湘桂古道。
       湘桂古道植树造林或始于秦代、或始于五代十国、或始于宋代。有史书记载的则是明初全州太守章复在全州官道广植松树，各县效仿，明末清初，桂林官道古松连绵，已是闻名华夏的古松景观大道。到清末民初，这条古道松景荡然无存，成为一道传说中的风景，至于消失于那个年代，如何消亡，地方史籍无载，成谜。
       解开古道松何时消亡之谜，需另辟蹊径，唯有从清代文人墨客留下的古道松诗词中寻找蛛丝马迹。

老猪

可惜了.........

清明谷雨

       顺治年间，是清初国内民族矛盾最尖锐时期，抗清志士夕阳挥戈，战火未熄。顺治七年（1650年）清廷派遣施闰章以刑部主事的身份出使桂林。施闰章出使桂林要途经湘桂官道，瞿式耜的南明战地。此时硝烟暂歇，数百里古松犹存，施闰章一路艰辛，来到全州顿感心旷神怡，施闰章赋诗《全州道中》，诗中有句“驿路入樵径，森森古树中”、“滴憶藤花雨，吹衣松叶风”。诗句证明清初的全州古道松历经战火动乱，沧桑依旧，松景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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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原在广东任知县的李文藻“以海疆三年俸满，保荐擢广西桂林府同知”。李文藻经湘桂古道进全州，此时距明初全州章复植松正好四百年。“万松导我八桂路，百里不断声萧萧。”全州官道历数百年战乱风雨，古松长盛不衰，“樵苏无敢肆斤斧，一株枯死犹干霄。”诗人赞全州管理官道松严格，更赞全州民风淳厚，标榜千秋。正因于此“清阴经今四百载，不剪不传长不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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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顺治到乾隆，全州松在清代早中期千章乔松繁茂，数百上千年的种植培护，全州官松一直是为人称道的岭南奇观。

       全州官松何时消亡，在清道光年间任广西巡抚的周之琦词作中找到了线索。

       周之琦，字稚圭，河南群符人，嘉庆十三年（1808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累官至广西巡抚。周之琦工词，浑融深厚，瓣香北宋，词作清新淳雅，写景细腻，语言典雅端庄，具有超乎寻常的影响力。著有《心日斋词》等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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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之琦的全州松词作有二，一为古松繁茂之时所作，一为古松衰败之后所作，二首全州松词写作时间前后相隔十年，也就是说可以佐证全州松的衰败就在这短短十年间。

       查《清代职官年表》，对周之琦担任广西高官的时间以及调迁、离任时间进行梳理，查清了他在广西的仕宦经历。周之琦道光九年（1829年）升为广西布政使，道光十二年（1832年）离任，升为江西巡抚。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周之琦受命任广西巡抚，返回桂林，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周之琦因病离任返乡。

       根据周之琦有两次在广西为官的经历，前后至少有四次途经湘桂古道，两首词作最有可能是道光十二年（1832年）周之琦由广西布政使升任江西巡抚出湘桂古道，以及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由江西巡抚改任广西巡抚再入湘桂古道。这两次离任、上任的旅程都要途径全州，且正好时间相隔十年。再结合其词作内容，推测全州松的衰败应该就在这道光十年间，即1832年至1841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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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之琦第一次走全州道，作词“喜迁莺”，其词作长题为《喜迁莺 · 全州迤南，古松夹道，连属百馀里苍云满天，玄鹤欲下，此行为不负矣。》：

       漓江行近。

       讶凉繖万重，阴连无尽。

       黛色浮空，樛枝拂地，幽赏驿程徐引。

       悄然翠烟霏处，乍觉尘襟清润。

       晚风峭，恍鸾吟吹下，瑶天笙韵。

       曾问来雁否，衡岳片云，不许南飞趁。

       何意征人，身轻一羽，却向玉簪留印。

       望中五钗承盖，定有仙灵栖稳。

       上元字，但眠蚕谁寄，悠悠芳讯。

       诗题中有“全州迤南，古松夹道，连属百馀里”的记述，词句中的“黛色浮空，樛枝拂地，幽赏驿程徐引”则为古道松景的描述，词人称得见全州松景，“此行为不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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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之琦初见全州松，留下了“喜迁莺”词作。十年后，周之琦再过全州古道，又作“醉蓬莱”词记事。题为《醉蓬莱 全州古松余尝有词纪之，十年再至，存者无几，俯仰今昔，殆难为怀》：

       又衡云过尽，咫尺湘源，旧游重到。

       望里平林，怪翠烟如扫。

       凤叶凋香，虬枝剪玉，任摧残多少。

       一曲薰风，等闲翻入，怨琴凄调。

       金谷杯传，绣笺吟倚，帐烛檐花，只供清啸。

       大好灵踪，付乱鸦残照。

       物自无言，树犹如此，更何人不老。

       两度骖鸾，千年归鹤，梦回空恼。

       周之琦相隔十年重走全州道，却见当年的松景摧残不在，令词人扼腕叹息。其词题称“全州古松余尝有词纪之，十年再至，存者无几”，词人为之“俯仰今昔，殆难为怀”。词中有句“凤叶凋香，虬枝剪玉，任摧残多少”，这是古道遗留的官松残景的描述。词人感叹“大好灵踪，付乱鸦残照”，触景生情，“树犹如此，更何人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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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光十年间，上千年的全州松几乎毁于一旦，是什么原因造成，史无记载。这十年间全州并无战乱，在官府严格管控之下，应无人敢对官松动刀动斧，乱砍乱伐。如无人祸当有天灾，查这道光十年间，广西发生过空前规模的蝗灾，从道光十三年到十五年，连续三年受蝗灾危害。也许全州松就毁于此次道光蝗灾，但这只是猜测，无史籍记载。

清明谷雨

       周之琦的两首词作客观反映了道光年间全州松“存者无几”的实情。即便如此，全州松并没有全部消亡，乡土诗人王必达的《自大榕江至全州途中作》五言诗，诗中有句可证：

       长松夹古道，豁达生天风。

       吹我向山城，暂停万里踪。

       王必达，字质夫，广西临桂县人，晚清“临桂词派”领袖王鹏运之父，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举人。咸丰五年官江西建昌县知县，历任南昌府知府、江西饶州府知府等。王必达的诗作晚于道光年间周之琦的词作，诗人王必达咸丰年间出岭南为官，离别故乡，从大榕江至全州途中，依然是“长松夹古道”，松韵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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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丰朝过后，同治、光绪、宣统三朝再查不到有吟颂全州松的诗作，全州松的衰败，似乎是大清国势衰败的预兆，全州松风光从此不再。

       所见最后一首与湘桂古道松相关的诗作是晚清诗人骆成骧的《灵川道古松》诗：

       汉武雄才起建章，旗容十丈更无堂。

       西南自有擎天柱，不与人间作栋梁。

       骆成骧（1865—1926），字公骕，四川资中人，清光绪二十一年乙未科会考，参加殿试时，光绪帝临朝策问，骆成骧引经据史，论证变法自强，势在必行，帝为之动容，钦定状元。骆成骧曾奉清廷命留学日本，考察宪政。曾主持桂林法政学堂，官至山西提学使，民国初年任四川省临时议会议长。骆成骧一生正值国事艰危的多事之秋，经历了戊戌变法、辛亥革命、五四运动等历史事件，在历史变革的时代，他能够紧扣时代脉搏，顺应时代潮流，在言论上、行动上与进步思潮同步而行。

清明谷雨

       骆成骧的《灵川道古松》作于其主持桂林法政学堂期间，此时的清廷已复兴无望，骆成骧以松寓志，不过这古松不在全州在灵川，是湘桂古道最后残存的灵川古道松。诗中有句：“西南自有擎天柱，不与人间作栋梁”！意为不甘心再为清廷栋梁，而决心为国家民族的复兴而努力。

清明谷雨

       大清灭而民国兴。上世纪20年代沿湘桂古道修公路，古道拓宽而残松尽，没有效仿章复再植公路松。

       1949年10月，四野部队进军全州，随军苏联记者西蒙诺夫记录当年过黄沙河所见：“行军第一天……从我们在那里过夜的黄沙河镇，到部队迄晚应予占领的全县县城，有三十多公里路。这三十公里路，我们是在烧灼着脸和手的焦阳之下走的。公路总是忽儿向右、忽儿向左地弯来弯去，它在山与山之间绕着圈，像无穷无尽的灰色之中微带赤褐色的环套似的远远伸去。它已经多年失修；路面上已经整片地没有了圆石子，因此人和马就陷在雨后未干的泥泞里了”。

       明清时期黄沙河“大松夹道”，是全州道古松最为繁茂的路段，解放时松荫全无，焦阳烧灼，当年的绿色古松道已是“无穷无尽的灰色”地带。

桂林老伍

考证详实，有史料更有点评。拜读。

正阳路街坊

好详实的分析。

大狗熊

老北门

这个厉害了

清明谷雨

老猪 发表于 2023-11-20 10:18
可惜了.........

无可奈和松去也，空留诗韵在人间。

清明谷雨

桂林老伍 发表于 2023-11-20 16:01
考证详实，有史料更有点评。拜读。

作文考证当力求详实，点评则纯属一孔之见，请先生多指教。

清明谷雨

正阳路街坊 发表于 2023-11-20 17:29
好详实的分析。

谢谢你的鼓励，当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