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春门举人龙应中 ——康有为高足弟子的人生轨迹（下）

清明谷雨

行春门举人龙应中 —— 康有为高足弟子的人生轨迹（下）

上篇章节：
一、举人龙应中的朱砂卷  
二、康有为的高足弟子
三、《广仁报》的主编和主笔  
四、广州“时敏学堂”教员中坚  
五、广州“广东女学堂”校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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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广州“随宦学堂”教习

       《文字发凡》出版之前，龙伯纯离开了时敏学堂，杜清持当年的记录是 “汪、龙亦因事远游”，但未说明龙应中远游去了哪里。龙伯纯远游一段时间后，又回广州继续在任教。

       龙伯纯继续在广州任教的地方是“随宦学堂”，这是一所由朝廷官员薪俸捐资开办的官二代学校。早年即随父在广东从事教育工作的方遥经手创立了“随宦学堂”，并自任总监兼教数学。据称“广东之有高等学堂乃自斯人始”。民国台湾籍著名作家许地山、打响长城抗战第一枪的东北军抗日名将何柱国都曾是这所名校的学生。

       许地山于1905年考入广州“随宦学堂”读书。直到1909年毕业。许地山回忆当年：“我在广州韶舞讲习所从龙积之先生学，在随宦学堂受教于龙伯纯先生，二位都是康有为先生高足，但我不敢说我师承了康先生的学统。”许地山的回忆可以证实龙伯纯离开时敏学堂后，改任“随宦学堂”教习，其“康党”的身份亦为人知。

许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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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加坡学者连士升于1951年撰文《怀想许地山》，文中介绍了许地山的恩师：“龙伯纯先生即龙志泽，伯纯是他的号，康有为弟子，广西桂林人。龙伯纯曾随康有为参加戊戌变法，后曾担任广西大学、中央大学教授，著有《文字发凡》一书，与马君武、章士钊等名人为好友，其祖父为清代状元龙启瑞”。

       已知龙应中是马君武少年时代的好友，至于章士钊如何成为龙伯纯的好友则其情不详。章士钊先生有一首词作《东风齐著力— 赠龙伯纯》：

       世路萍蓬，人生戎马，到此年华。东风好事，吹我着君家。未料君仍作客，家乡里、如在天涯。看来是，叶公不好，老子虚夸。

       此意莫轻哗。曾记得、北陵雨横风斜。六桥何处，红豆也堪嗟。乱后居然邂逅，终不算，诖误烟霞。我敢怨，一为迁客，南去长沙。

       从这首词作可知，章士钊是龙伯纯多年好友，曾到桂林行春门龙家拜访，“未料君仍作客”“如在天涯”，可惜没有见到龙伯纯。二人何时为好友无考，但可考证出这首“东风齐著力”词的写作时间。

章士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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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0年6月，章士钊到桂林游览，遇到明靖江王后裔朱荫龙，“桂林才子”朱荫龙向章士钊大力推崇临桂词派王鹏运、况周颐的词作，激起了章士钊填词兴趣。章士钊寓居在桂林4月，原来从未填过词的章士钊，在2个月时间里填词近200首。这首赠龙伯纯的“东风齐著力”正是在此期间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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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广东开平县知县

       辛亥革命后，广州随宦学堂被裁撤。失去教职，龙伯纯又去了哪里？追索去其去向，查广东各县县志，在民国版的《开平县志》中，找到了龙志泽的姓名。

       龙应中在开平出现不是教习，而是开平县的县长。民国版《开平县志》有历任知县、县长的记载，其中记有：“龙志泽，广西人，（民国二年）四月任”。此时已是辛亥革命过后，不知龙志泽是如何经历革命风暴而弃文从政。

       《开平县志》记载，民国二年（1913年）“十一月，以龙志泽署理县知事，时省令改县长称知事。志泽到任与邑人张焕猷、谢夏民等倡捐重修文庙，建复棂星门。又往香港与邑侨会议，筹筑全邑公路，当戎马倥偬之际，就见及此，咸谓民国以来不可多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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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3年，始建于康熙六年（1667年）的开平学宫遭台风损毁，龙志泽出面予以重修。据《开平县志》记载，“民国二年七月，棂星门塌于风，知事龙志泽倡捐修复，旧门石建，因节费改用砖塗。以丹藕殿庑及名宦祠，乡贤祠，门栅朽坏，並易而新之。”龙志泽修复开平文庙古迹，尊孔尊教，初心不忘，为邑人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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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志记龙志泽前往香港与“邑侨”会面，招商引资，筹建开平侨乡全境公路，此举实为改革开放之先声。县志因此对龙志泽推崇备至，称其施政“民国以来不可多得”，评价不低。近年开平市推出“开平之最”宣传地方成就，其中“最早的交通建设”条目记为：“最早进行交通建设是民国2年（1913年）11月，知县龙志泽等前往香港与本县港商商议建桥筑路，后相继进行则量。1924年4月13日正式开始修筑捕展公路”。百年过往，开平不忘龙志泽勤政善政之举。

       开平县是广东著名侨乡，历来商旅云集，民众生活富足。县长龙志泽为官清廉，在其任上兴修水利、公路，修缮祠堂、学宫，深得县民的好评。但因不喜迎逢上司，有人预言他这个官当不久，因为这个肥缺早就被广州一个叫柳谦的人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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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蒋廷松《广西参议长蒋继伊主政广东粤海道 》一文所记，柳谦本是广东街头烂崽，平日里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柳谦花大价钱买下了开平县知事的官职，挤走了龙志泽。柳谦当上开平知事后无恶不作，激起民愤。当时主政粤海道的广西人蒋继伊是随张鸣岐来广东任职，后台过得硬，于是先斩后奏，把柳谦抓了起来，然后向巡按使张鸣岐禀报,，将柳谦提交法庭“撤职究办，以儆官邪。”为广西老乡龙志泽讨了个公道。

       龙应中从开平县长卸任后去哪里高就一时还查不到，或许为官，或许从教。

八、广西大学首聘教授

       龙应中再次出现在教育界是民国十七年（1928年）。1927年，新桂系掌权，广西省政府决定在梧州筹办广西大学，邀请马君武博士回桂出任广西大学校长，马君武为加强西大师资力量，凭借自己的人际关系和名望，在全国首批聘请了学识渊博、学有专长的白鹏飞、马名海、蒋继尹、龙伯纯等13位教授。当时的西大的师资力量、教学质量等条件不逊于国内名牌大学。故有“南马北蔡”之说，即南有马君武，北有蔡元培，均以办大学闻名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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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当年康有为在桂林讲学时，龙伯纯还是马君武的学长，龙伯纯还曾向马君武“告以康有为读书法”。如今两人一为校长，一为教授，后来居上。

       据原广西大学教授盛成回忆，马君武任广西大学校长时，“他又让龙志泽（伯纯）来找我，要我教中国政治思想史、唐诗和国际政治三门功课。”盛成应马君武之邀，成为广西大学教授。盛成回忆：“我在广西大学的时间最长，有五六年。当时学校人才济济，学生素质也高”。当年在西大“我与龙（伯纯）、马（君武）二位先生都是康南海的门下，旧友重逢，朝夕相见，诗词唱和不绝。我们的老师，一位是康南海，一位是马相伯，我们三人都是他们的学生。龙伯纯是清末状元龙启瑞的孙子。伯纯在广西中举之后去北京殿试。到了河南，不去北京，转道上海，进了马相伯先生创办的震旦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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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盛教授的介绍才知道，原来龙应中还是著名教育家马相伯的学生，在桂林叠彩山风洞口，刻有其老师马相伯夫子的摩崖画像。

       马相伯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捐资创办上海震旦学院，而龙应中这一年还在广州时敏学堂任教。光绪三十年（1904年），时值慈禧七十大寿，朝廷举办甲辰恩科会试，或许龙应中是在这年赴京城赶考，途中转去上海，成了马相伯的弟子。这与杜清持当年记录“汪、龙亦因事远游”一事对得上号。

       盛教授还回忆在西大与马君武、龙伯纯“诗词唱和”，可惜那些作品均已轶失，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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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时任广西大学文书主任的廖中翼先生回忆 “我与康门弟子相识者颇多，其中以汪凤翔、龙应中、赵懿年、龙泽厚数人，相交久而笃，与应中在广西大学共事五年”。因此，龙伯纯在广西大学任教至少有五年，是西大的创建元老、资深教授。

       《广西大学史话》有龙伯纯的介绍：“龙伯纯，号应中，广西临桂人，是清代状元龙启瑞的孙子，也是马君武少年时的好友。他是1895年康有为在桂林讲学时所收弟子，为时敏学堂学生讲‘修身’课程，为教员的中坚。刚入学不久，龙应中为邬庆时题扇，其词惊世骇俗，颇有康有为风格：‘精悍如日本之壮士，视刀剑如面包；名贵如意大利之美人，驰宝车于人海；气如西伯利亚铁路，吞吐全球；脑如英吉利城都市，罗列万有。以天地为学堂，以时刻为历史’。在广西大学任教授，教国文”。

广西大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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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西大学校史关于龙伯纯的介绍有点错误，一是将龙应中的字“伯纯”误为名，原名龙应中误为“号应中”。二是龙伯纯并非“清代状元龙启瑞的孙子”。当时称龙伯纯是状元龙启瑞孙子的人不少，是真是假？再回头查阅龙应中的朱砂卷。

      朱砂卷家族谱系表明，龙应中的祖父启鹏是光绪癸卯科优贡，丙午科副榜，候选教谕，不是状元。考中状元的是龙启鹏的堂弟龙启瑞，也就是龙应中的堂叔祖。龙应中朱砂卷记有“嫡堂叔祖启瑞”的履历：“启瑞，号翰臣，道光甲午科亚元，辛丑进士，钦点一甲第一名。翰林院编修”。看来龙启瑞的确是大清状元，但堂叔祖不是亲祖父，可以肯定龙应中不是大清状元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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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应中的堂叔祖龙启瑞，字翰臣，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中状元。初任湖北学政。道光三十年，龙启瑞以“丁父忧”回原籍桂林守。时值太平军起，广西巡抚邹鸣鹤奏办广西团练，朝命启瑞“总其事”。咸丰二年（1852），太平军攻桂林，龙启瑞率团练守城，拼死一战，保桂林度过一劫。因保城有功，咸丰六年任江西学政，七年迁江西布政。时江西天旱不雨，蝗虫蜂起，启瑞多方筹措，勉力维系，终因心力交瘁卒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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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一部清道光二十六年由义宁知县周诚纂修的《龙胜厅志》被发现，这件重要的广西地方史志由江浙好古堂出版了影印本。这部重刊的《龙胜厅志》有龙应中题写的“龙胜厅志”书名，题写时间是“丙子孟冬”，落款“龙志泽”并加盖“伯纯”篆刻印章。请龙志泽题写书名，不仅是因为龙志泽书法端庄大气，更因为此时58岁的龙志泽在文化教育界有了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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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国立中央大学资深教授

       新加坡学者连士升在1951年撰写的《怀想许地山》文中提及 “龙伯纯先生即龙志泽”“曾担任广西大学、中央大学教授”。

       廖中翼先生则记“龙应中（后改名志泽，字伯纯）任广东随宦学堂教员、广东女子师范学校监督、南京大学、无锡国专、广西大学教授”。

       根据这两条龙伯纯从教经历线索，搜索有关学校历史。所称广东女子师范学校可能是指龙应中任校董的广东女学堂。无锡国专则是“私立无锡国学专修学校”，该校“抗战期间迁徙于长沙、桂林、上海等地，其中以桂林时间最长并学校处于鼎盛期”。因此，龙伯纯在无锡国专任教可能是该校迁徙于桂林的时候。而南京大学是解放后成立的，其前身即连士升提及的民国时期国立中央大学。抗战期间，龙应中即开始在国立中央大学任教。中央大学是民国时期中国最高学府，能在该校任教者非同凡响。龙应中转校过程及在该校教学事迹没查到资料，只发现龙应中在中央大学领取薪资的记载。

国立中央大学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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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4年8月，在中央大学聘定教授薪俸名单中，“哲学系教授龙志泽”每月薪酬为600元。1948年7月，中央大学“文学院资深教授”龙志泽的月薪为660元。这在当时都是全国最高的教授薪资。但由于通货膨胀，这看似很高的薪资到后来也买不到几斤米。

       中央大学教授会向政府提出增加教育经费，比照物价指数发给教授薪水的要求被拒绝，压抑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1947年4月，在南京中共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中央大学师生发起罢课请愿，高举“挽救教育危机联合大游行”的横幅举行示威游行，遭到军警镇压。

国立中央大学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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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龙伯纯领取追中央大学最后一笔660元薪资时已是70岁古稀之年。1949年4月南京解放，同年8月8日，国立中央大学更名为国立南京大学，龙伯纯随之成为南京大学教授。然后消失在一个时代结束的历史潮流中，从此没有了龙伯纯的消息。

十、龙伯纯的最后岁月

       再次出现龙伯纯的消息是上世纪60年代初，广西开始多方征集地方文史资料，廖中翼先生当时被聘为广西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正在撰写康有为来桂讲学历史。1961年6月，廖先生文稿完成，文中引用了龙伯纯提供的资料。这时的龙伯纯已从南京大学退休，正在北京安享晚年。

       廖中翼先生在文稿中介绍了龙伯纯：“龙应中字伯纯，为康门大弟子，曾任广西大学教授，与余共事四年余，常谈康氏在桂讲学故事，惟年久半忘。前岁余写文史资料，函致伯纯，请将昔年在桂从康游之详况告我，以凭参证，迭接来书，俱能举其概要。”

康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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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应中于“前岁”来书提供资料是1959年，这时已是81岁的耄耋老人，依然对往事记忆犹新，应故里故人之邀，往来书信。

       廖中翼先生又称“不幸伯纯老友去岁在京逝世”。“去岁”是1960年，龙伯纯享年82岁。“而遗书尚存，不忍湮没。今余响应号召，编写康有为来桂讲学一题。检阅伯纯旧函，尚存二纸，足为此题资料者，特照原函录出，不敢增减一字，以存真相，名之曰“龙应中的回忆录”，一以表其不忘师承之雅意，一以藉存故友之遗音，录此并可作当时之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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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伯纯回忆录”云:“吾桂当年唯知科举之学，于天下大势，国家关系，注意者少，加以清廷守旧，每以祖宗成法，不容妄议，不许变更。于是南海乃有孔子改制之作，春秋、公羊，条条皆改革之义，细看便知。而改革非一时即能办好，于是立拨乱、升平、太平之义”。

       “南海举上列诸学以告门弟子，桂人思想大变矣。尝说欲速造就多士以救时，故课程时短而学多，汝等宜速学，朝夕思之，放眼观世界，较战国时尤烈，其祸不堪设想。

       “康师又谓汝等虽学六个月，抵东省学三年，然此只付与开门之锁钥耳，汝等须扩充之善用之等语。有时讲授毕，即率同人出游，习礼，或投壶。

        “桂学答问及读书表，惜已失，表中似分国学、时务二门，经史子等属国学，世界大势等属时务，图枪二项无炮字。先生谓徒言文学，不足以救国，必兼习武事，方能御外侮(人人皆兵)。讲诗文书法，同人甚乐。”

       “先生之学，精深博大，来桂讲学，影响颇多，人知爱国御敌，兴学堂，重体育，设会讲学，文武兼重，风气之变速而巨。弟记忆力差，叙述无次，望择要采入。四月十二夜，伯纯录。”

康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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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伯纯在他最后的岁月里，用文字记述了康有为在桂林讲学的所见所闻，阐述了康有为在桂林讲学的重大影响和积极意义，为故乡留下珍贵的历史记忆。

       龙志泽善诗词书法，一生作品甚多，惜存世极少。近年见书画拍卖行有两件与龙应中有关的拍品。一件是著名钱塘画家汪洛年1915年所作《梦游峨眉图》，上有龙志泽的题跋《菩萨蛮》一首：

       “云涛卷起千年雪，高天迥地殊清绝。玉殿有孤僧，笑迎身外身。镜中真幻现，情景经三变。灵境是耶非，梦痕一缕微。”，

       词后有落款：“戊辰夏五，桂林龙志泽”，另钤“伯” “纯”两印。民国戊辰年是1928年，此时龙志泽正在广西大学任教，也许这幅《梦游峨眉图》是某位西大教授收藏，邀请龙志泽在画上题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