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札记：母亲的苦难岁月

漓江冬泳人

受家人所托，这些年我在搜集资料写家史。其中，母亲为求生存而历经的苦难和坎坷，几度令我搁笔感叹。母亲节到了，撷取我撰写的《家事》部分章节与坛友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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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1920年出生在全州县城。11岁时，外公去世，临终前病榻托孤，将我母亲送给一户人家当童养媳，意欲为我母亲谋一条生路。

幼年丧父，人生四悲之首，而我妈被送人当童养媳更是雪上加霜。托孤时口似抹蜜的婆家，实则口蜜腹剑，领回家就变脸。每天都像驭使家奴般逼迫我妈从早到晚纺纱捻线做家务，不停干活。平日里，稍不如意，对我妈非打即骂，家暴频频，毫无怜悯之心。

我妈年幼失却庇护，遭受非人待遇，整日以泪洗面，为求生存，也只能低眉顺眼，逆来顺受。表面上，她从不反抗，其实内心早已对那个没有人情味的冷血家庭充满了绝望。

“物极必反”终究是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年幼时，不具备独立生存能力，我妈一直忍辱负重。渐渐长成后，终于忍无可忍。当又一次被罚连夜赶工，且背负的纺纱锭数是超负荷的工作量。对家暴的深恶痛绝，对绝情、暴戾者的痛恨，多年受欺凌所积压的仇怨，终于爆发，不可遏制的怒火激活了我妈向往自由的人类天性。趁着夜深人静，她逃离了那个罪孽深重的家庭。虽然前途难料，尽管生死未卜，但她宁死也要结束此间炼狱般的非人生活，怀揣的是永不回头的信念，并从此践约再未踏入那个形同虎狼窝的魔窟。

其时，1938年夏，我妈未满18岁。尽管外公托孤时，未签卖身契，为我妈离开婆家埋下伏笔，但毕竟前途茫茫，何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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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我妈将两小捆棉纱卷入包袱，既作为自己多年艰辛劳动的一点点菲薄补偿，也当作她逃离全州独闯桂林的些微盘缠。

很少走出家门，从未见识外面世界，且目不识丁的年轻女孩只身闯世界，如何寻求生存之路是她面临的头等大事。

虽然她秉持“靠劳动能养活自己”的生存法则，自信有双勤劳的手就能够找到一条活路。但初到桂林，流落在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还是深切感受了走投无路的世态炎凉。

起初，她漫无目的，沿街进店，谋求打工，却屡屡遭拒，处处碰壁，老天似乎关闭了她所有的谋生之路。

几经辗转，最终让她打听到东江一带是纺织作坊较集中的片区，就沿途问路找到东江，但凡听到哪家有纺织作坊的声响就上前敲门。

“苦心人, 天不负”，濒临绝望之时，终于有家纱坊为我妈敞开了大门。

说明来意，东家问：“你要多少工钱？”

“我不要工钱，”我妈说：“只要能落脚，有口饭吃就行...”

我妈有幸，在漂泊异乡陷于绝境时，幸遇贵人。同样苦命、善良的东家收留了她，助她走出独立闯荡的第一步，获得自食其力的机会，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能赖以生存下去。纱坊东主也有幸，凭空捡来一位技术熟练工。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双赢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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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有了临时栖身处，东家也为人和善，但当时条件所限，这家纱坊也很简陋。我妈仍过着工作繁重、食宿低劣并无薪酬的艰苦生活。好在，吃苦耐劳是她从小磨炼的秉性，脱出了家暴的苦海,以自由之身寻求到安全庇护所，走到哪里都能随遇而安。

缘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像谜一样忽远忽近,但却真实存在，不经意就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而我妈获得的命运转折点，说来也颇有戏剧性，也还真是依仗缘分。

却说那天，我妈外出，返回路上，一场大雨不期而至。我妈紧跑几步,就近到路边一家屋檐下避雨。这是位于五通街（原东江豆腐社现东江米粉厂对面）的周家纱坊。

大雨如注，不依不饶，周家人见我妈立身处难避风雨，不禁心生怜悯，伸手肃客，将我妈请进屋内避雨。

屋内女工，既是同行也同龄还有同乡，我妈闲不住，坐下就摇动纺车帮人干起活来。陌生人的距离感瞬间拉近，边干边聊，非常亲切。

雨歇，整衣而起，临别时互相竟生出一缕依依不舍的情感。“来我家干吧...”急需人手的周家向我妈发出邀请。

所谓“人往高处走”，除了经济因素，其实人还愿往磁性亲和力强的气场走。周家条件好，东主待人和善，女工相处和谐...不久，我妈就真的向原东家辞了工，投奔周家。

粤语有句作用于打工者的忠告:“骑牛搵马”。意即，初次求职不必有太高要求，先将就打上一份工，再图换个好工作就相对容易。如果说我妈在只管食宿不取报酬的原东家干活，算是“骑牛”的话，那么，在周家除了食宿之外还能按件计酬，挣得一份属于自己的劳动薪酬，也算是“搵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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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妈是纺纱捻线的熟练工，既能干又勤快，干不多久就成为纱坊骨干，深得周家赞许。周家有女与我妈年龄相仿，天然亲近，非常投缘，后两人结成姐妹，一直往来不辍。

善良、厚道的周家人，对我妈的苦难遭遇寄予了同情，对她在桂林无亲无故孤身打拼的处境也非常关切。于是，热心为她张罗起亲事。但前几次相亲均告吹，源于我妈有些心理阴影并形成若干心结：

一，怕遇恶人，期待能遇到好人；

二，始终生活贫困，倍尝艰辛，穷怕了，想找一个收入稳定的殷实人家；

三，漂泊在外无依无靠，要托付终身当然希望找一个有担当、靠得住的人...

简单需求,良好祈愿,只盼依托一个好人,共建一个家。

不久，周家就真为我妈寻得一门好亲事——与我父结缘。

我父亲比我妈年长10岁，1927年随我爷爷到桂林上学，与我妈相识时任桂林市屠宰公会理事长。

相亲那天，我父穿着长衫，举止儒雅，一副老成持重的文化人打扮。第一印象很有几分成功人士的做派，直觉告诉我妈:这人可靠!

而我妈梳着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虽朴素穿着，却自然流露出娉婷女子绰约之态。彼此倾心,两情相悦，成就了一桩好姻缘。同是沦落天涯的两个人,饱受人生磨难和坎坷后,自此有了彼此的依偎。

由于当时我外婆在全州，我妈出嫁时，就以周家为娘家，由周家全权张罗陪嫁事宜。感谢周家，撮合了我父母的婚姻，也造就了我们家后世的繁衍与兴盛。

如果没有那场不期而遇的大雨，或许我妈就不会认识周家，或许也就没有后来这段姻缘的邂逅，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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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我父母婚后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这是在我们六兄妹之前的一个男孩。历经岁月风霜、尝尽人间苦楚的父母，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并虔诚为他祈福。于是给他取了个吉祥的名字“元福”。希冀上苍能将一份元初的福份降临于他，这大概是父母本初的祈愿!

我元福哥的福份尚在期盼中，而我外婆家却陡生变故，祸起萧墙。

那时，我外婆的再嫁夫君姓秦，在全州经营一间杂货店铺，主营水缸、盆、钵...等陶器。1944年，日军侵入桂北前夕的一天晚上，土匪闯来，将一家人房门反锁，并以恶语狠话相威胁:“谁都不许出来！...”接着，穷凶极恶的匪徒们叫嚣、折腾了一夜，屋内的一家老小也惊恐了一夜。

及至天明，一家人战战兢兢出来查看，劫难后的那片狼藉让人欲哭无泪:店铺已被洗劫一空，所有货物荡然无存。

多年呕心沥血挣下的家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一家老小赖以活命的店铺，顷刻间烟消云散。横祸天来，倾家荡产。毫无思想准备的外公如遭电殛，大脑一片空白。猝不及防的破产重击令他瞬间崩溃，五内俱焚的他竟撇下弱妻幼女轰然倒下，再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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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传来，我妈大悲，遂执意要回全州将突遭变故而无依无靠的母亲（我外婆）及三个妹妹（我的三个嬢嬢）接到桂林，带在身边。

其时日军已经占领永州，睥睨全州，连桂林都开始疏散市民逃难，防务备战紧锣密鼓。大兵压境，生死存亡之间，人们首选向南逃，谁敢冒险朝北去？其次，单身女子独自涉险，难言全身而退，况且还拖带一老三小的累赘。再说，如果遇到原来婆家，我妈自身都有麻烦...

权衡利害，我父挺身而出，掷地有声：“我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战事一触即发，兵荒马乱，人人自危，我父背负家人性命之托，有如慷慨悲歌之士勇赴国难，义无反顾毅然北上。“虽千万人吾往矣”，彰显人生亮色。

到全州后，经与我外婆商议，我父决定将我外婆及我二嬢三嬢接去桂林。由于我四嬢年幼，战乱之时实在带不走，遂紧急将她托付给一户人家寄养。这才带着一家人火速赶往车站。此时月台上早已人如潮涌,个个拼命拥挤着上车。我父拼尽全力，将她们娘仨轮番推上车。而已费尽洪荒之力的他，却再也挤不进严重超员的车厢里。情急之下，我父借他人援手，几近虚脱地爬上了车厢顶。在那个寒气袭人的秋夜，他与众多挤不进车厢的难民们，蜷缩在无所依托的车厢顶，历险“熬”了回来。此番他成功地将她们娘仨毫发无损地带回桂林，不辱使命！

事后得知，那是日军入侵前，最后一趟开回桂林的火车。倘若没赶上或挤不上这趟车，真不敢设想那可能改写我家历史的结局...

因为此事，我妈对我父一直心存感恩。此后，但凡我父发脾气喧怒火，无论对错，我妈宁肯低眉顺眼委曲求全也隐忍不予争执，天大委屈，默默承受。对此，她常用这样一句话解释：“他对我有恩，我要让着他...”这是她认定的大恩，焉不言报？

而留在全州的四嬢却没有那么幸运，她居然让寄养的那人背信弃义给卖了。桂林光复后，家人数次去全州多方寻找，那人都躲避在外不还家。捱至解放后，几经辗转才找到。待得与家人重逢时,四嬢已落入农村户口，迁不来桂林了。不幸撞上诚信缺失者的枪口，所托非人，谁都难料，既成事实，已不可改变，四嬢也只能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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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沦陷后，一家人逃难在义宁（临桂五通）。

由于日军占领的桂林只是一座几近焦土的空城，没有一粒粮食。于是日军四处烧杀抢掠，续充粮草。那天，日军突袭义宁，引发当地恐慌，民众如炸营般四处逃窜，隐于深山避祸。在慌不择路的逃难人群中，元福哥不慎与家人走散。

儿是娘的心头肉啊！3岁小儿倘若落入杀人如麻的敌寇手中，后果不堪设想！生死攸关之际，我妈不顾个人安危冒险回头寻找。谁想,路遇凶险罪恶的一幕：一鬼子抓到一名妇女正强行施暴。“当人是兽时，他比兽坏多了！”禽兽逞凶，落难妇女生不如死，痛苦地凄厉哀号，绝望又无助地呼救...

眼前惨烈让人不忍卒睹，但恶魔当道,谁也不敢擅越雷池。寻找元福哥的路被武力阻断，想援救那可怜的女人更无能为力，我妈无奈返回，悄然远离了那个地狱般的祸害现场。

多年后，我妈但凡想起此事，都为自己不能救助那位可怜女人而内疚不已，常挂心头，难以释怀。

其实，我妈不必自责、愧疚。侵略战争本就是制造人道主义危机的反人类罪恶。国土尚且沦丧，“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侵略者铁蹄蹂躏之下，山河破碎，人如草芥，生灵焉不涂炭？况且她遇到的并非城狐社鼠类普通歹徒，而是全副武装又训练有素的杀入机器、嗜血军痞；在这等以杀人为职业的持枪恶魔面前，别说手无寸铁的妇女无从近身，就是麇集数名持械壮汉，贸然闯入枪弹射程,无异于增设若干枚供射杀的活靶而已。战乱年代危机四伏，老百姓必然要远离日寇，以避免无谓牺牲。隐身逃离，明哲保身，在战争时期是最明智的选择。

自保无过，无须自责，但我妈仍内疚。只能说，她的心源佛系，虽无救苦救难的无边法力，却真有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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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在义宁肆虐了三天才撤走。

回到义宁，一家人立即心急火燎地四处寻找元福哥。遍寻无着，几近绝望时，元福哥却奇迹般地自行回家，站到了家人跟前。

原来，他走失后，一人落了单，找不到家人也遇不到其他难民。三岁小儿无人看管，独自流落荒野，虽然心慌，感觉无助。但他知道日寇凶残必须躲避，也知道村镇、房舍都是日寇搜寻目标，必须远离。于是，他钻入山坡上的刺蓬里隐蔽起来。日军数次搜索都离他不远，令他紧张得不敢出声。不吃不喝，悄无声息地在刺蓬里躲藏了三天，直至看见难民现身，判断已无危险，他才走回义宁，找到家。

生逢乱世的元福哥，与家人走失而独处3天3夜，自行规避风险，那份坚忍、机智、沉着以及所表现的成熟度，真令人称道！失联3日，生死未卜，谁都为他揪着心。此刻见到他平安归来，虽蓬头垢面，但全须全尾，一家人大喜过望。听他叙述避险经过，更显传奇，犹似捡回一条小命，赢得家人连连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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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光复后，人们结束了逃难生涯，我们一家人回到竹园里，租住在临时搭建的72号安置屋。

刚从日寇手中夺回的桂林，满城焦土，处处瓦砾，成了一片废墟。百废待举，百业待兴，满城都是无处安身又失去生活来源的灾民，他们普遍面临的困难：一缺粮食，二缺住所，三缺收入，且缺医少药，疫病流行...侵略战争所造成的人道主义灾难无处不在。

逃难前，我妈将家中积蓄换成三枚金戒指，小心包好，藏入一个废弃的草编破蒲团里，扔入城墙隐秘一角。既规避了随身携带恐遭盗抢的风险，也躲过了日寇的搜寻，还避开了“焦土抗战”时的焚城一炬。再者，在通货持续膨胀、纸币急剧贬值的非常时期，贮藏硬通货以求保值，确属非常理性而明智。

回来后，我妈第一时间找回了那个破蒲团，心怀忐忑地拆开查看，谢天谢地，三枚戒指，完若赵壁！这真是一家老小赖此生存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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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当即取了一枚戒指，赶到盐街（现滨北路），换来一麻袋（100斤）盐。家人不解：换这么多盐干嘛？怎么不多换点粮食呢？

其实，这正是我妈的高明之处，是基于对当时形势正确判断的明智选择。因为，桂林自古以来就是南盐北输的水陆要冲，并应运而生了盐街的兴旺，所以说桂林人平日不缺盐。

可是，战时则情况有变：南去日军正兵分两路侵犯梧州和柳州，相当于扼住了南盐北输的水陆通道。桂林市盐的储备量切断了补给就不可持续，过不多久就会因来源断绝而陷入盐荒。趁现在盐的价位低，货源足，购入一批则相当于囤积了财富，实现了货币升值。而当前，粮食因供应量不足而价位虚高，不多买就是节省钱。

果然不出我妈所料，不久盐就断绝了货源。食盐在桂林市由大路货变成紧俏商品，很快就提升为稀缺物，不仅价位奇高，天天上涨，还很快就断了档，一盐难求——所有商铺无盐可卖。而粮食却因郊县农民及商贩源源不断地运进城来，供应紧张的问题很快得到缓解，粮价也很快回落。随着盐与粮的价位落差迅速拉开档次，一斤盐能换到的粮食数量也不断递增。家里存着的那一麻袋盐成了家人视为怀珠的宝贝，每次拿出一些盐，都能置换更多的粮食...

就这样，我妈以她精明的盘算，依靠那不起眼的一麻袋盐，让一家老小顺利度过了后战争年代最艰苦的日子。

虽然我妈不识字，却在艰苦岁月里，在生活的重压下，激发出惊人的智慧，并能运用生活的智慧，点亮苦难的时光，焐化岁月的雪霜，成功迈过了道道难逾的坎坷。此举赢得了家人恒久的赞誉，也是我妈每每提及这些都感觉得意的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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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也就在那段备受煎熬的低谷期，一场令人扼腕的噩梦悄然降临。给原本就显灰暗的日子，又蒙上一层悲怆的阴影。

那天，元福哥跟着我妈去换粮食。归来时他还主动为母分忧，端着一钵米兴冲冲地往回走。谁知，半路上他突然摔倒，米粒撒了一地。正是粮食既昂贵也稀缺的当口，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米是家人赖以延炊续命的，现跌落土路，裹上尘埃，焉不心痛？！加上我妈正值孕期（怀着我哥）气性大，遂抬手打了元福哥一巴掌，吼了他一嗓子。接着将掉在地上的米连土带泥捧起，按颗粒归仓规格盛着回家。

到家后，我妈将沾有泥土的米一遍一遍地仔细淘洗，直至淘净沙土洗白了米，才入锅熬粥。整个过程元福哥都在不远处默默坐着，一声不吭。我妈起初并没在意，以为他是挨打后使性子耍小脾气，心想，先晾他一晾（即现在说的“冷处理”），就只顾着自己的忙碌。

待得忙过一阵，怒气渐消，我妈想过去安抚他一下。孰料，此时的元福哥精神萎靡，脸如死灰。我妈大惊失色，赶紧抱他出外求医。医生问诊后，说，只有盘尼西林或许能救命，但属进口的军需物资，要20块大洋一支。

每支注射液20块大洋，苦难岁月，贫穷人家，谁出得起无异于天文数字的高昂药费？无论我妈如何哀求，医生无动于衷，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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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不起天价药费，我妈只能含泪将元福哥抱回家，无助地看着他气若游丝渐渐昏迷，直至心跳停止，气息全无。

从午时发病到戌时死亡，仅四个时辰（约7个小时），该赌咒的疫病就夺走了我元福哥年仅4岁的小生命。

不啻晴天霹雳，有什么悲伤能比得上慈母痛失爱子呢？我妈泪如泉涌，哭得撕心裂肺...泪眼望去，不敢相信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儿子，怎就突然静眠长夜？油灯下，那张曾经可爱的小脸怎变得如此苍白？心如刀割的痛，不可承受的悲，无以言表的悔，骤然汇集奔涌而来，痛不欲生，无尽泪流...

此后很长时间里，我妈一直深陷自责：懊悔自己没早察觉他已染病；不能原谅自己在他患病摔倒还因心疼米而打了他；怪自己没有能力交不起天价医药费而没能挽回他的生命...

所有这些，无非都是我妈在主观苛责自己。其实，岭南自古就是瘟疫重灾区，中原人说的所谓“瘴气”即瘟疫。疫灾肆虐之下，免疫力健全的成年人都难以抵挡，对免疫力不全的幼童更是危害甚烈。元福哥生于疫区，生活在疫苗接种几乎全空白的社会，又不幸在免疫力极弱的幼年赶上疫灾流行，还正逢兵荒马乱的世道，遇上缺医少药的人道主义灾难期，遭此无妄之灾，无解之劫，谁能回天？!

即便现在的我写到此处，除搁笔长叹，向隅而泣，又焉能为当时困境中的父母设策？或许连那位接诊医生就已然察觉他疫病重而身体弱，急性发作更凶险无比，刀圭岐黄无异于取水浇石。既已无药可医，故以天价药费让患者家属知难而退，卸却负担。所以说，其实我妈有理由不必为此自责，该解此心结，不致负累成一生的痛。

漓江冬泳人

都说“人各有命”，但我元福哥的命也真苦。他虽曾逃过了鬼子的屠刀，却没能逃过瘟疫劫难。“最是人间留不住”啊，至今想来，那直击内心深处的悸痛，仍让人掩卷泪崩，悲恸垂涕，哀思如潮!

元福哥的夭折，惨痛深重，刻骨铭心。之后，我妈暗暗发誓：“以后我的孩子，我决不碰（打）他们一个手指头！”

天堂里的元福哥，如果在天有灵，看到我妈恪守誓言，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们六个弟弟妹妹，想必也会含笑九泉！而我们六位后来者也真是托了元福哥的福，在崇尚“棍棒之下出孝子”为信条的年代，从来没有一个子女挨过我妈一次打，却总能得到我妈无微不至的关怀，满满的爱！

漓江冬泳人

回想起来，我妈激愤之下逃离那个没有人情味的暴戾婆家时，本不知路在何方？只是自己一步步走下来，才知道：路其实就在脚下！

所以，有人说“道”的原始含义是道路，而后才引申为道理。我看未必，“道”字由“首”上“走”下组合，应当作思想指导行动之解。古人认为，“道”是过程，是本原，是规律，是法则，这些都是思想、行为概念。或许道路才是“道”字的别解吧？早年我妈孤身闯荡桂林这个陌生城市，也算是一次真实版的“悟道”过程吧？

漓江冬泳人

有人说：“母亲并非无所不能，但却能为家庭倾尽所能。”母亲就是我们家的定海神针。她用一双勤劳的手，为我们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家。艰难岁月里，她爆发出的惊人智慧，帮助我们家度过一道道坎坷。

她用自己一生的时间，编织了我们整个家庭的幸福，却忽略了她自己的需求。母爱无私，如同大海一般深邃，包容了我们所有的任性。

虽然言语无法表达我对母亲所有的感激与爱意，但母亲的教诲和榜样，将会是儿女们一生的财富。

母亲给予我们的每一份爱，都是沉甸甸的，厚重而温暖，圣洁而无私。母爱如诗，生命如歌。母亲的爱是儿女们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是伴随我们一路向天涯的最强的底气，是我们甘之如饴为之拼搏的动力。

漓江冬泳人

借用梁启超在《新民说》那句名言：“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以此祭奠历经坎坷尝尽人间苦难的母亲！记住她为我们家族脉息延续而殚精竭虑所做的一切，珍藏这份世间情感，不忘她老人家的养育教诲之恩！

leobee2011

这老人家真的了不起，有胆识有勇气有智慧，能在那个年代摆脱枷锁，靠自己的努力和魄力生存下来结婚生子，把孩子抚养成人，需要多少心血和能力太了不起了

申俊

看泪目了

瑤人老李

特殊的日子，特别的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