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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雅》一书关于云亸娘的记述有三条，即“云亸君兵法”、“亸娘盛饰”和“西岳真迹”。通过这三条记载，笔者看到了一位知兵能武、美若神女、家藏珍物的瑶族女性。不过，“岑家兵略”、“云亸君兵法”两条的文字，与《茅鹿门先生文集》书叙类“条上李汲泉中丞海寇事宜”论广西土司用兵、战阵及赏功的文字几乎雷同。茅坤官广西兵备佥事时，曾领“狼兵”镇压广西瑶族农民起义，有万历刻本《茅鹿门先生文集》行世。 邝露未见过“狼兵”、“瑶兵”作战，可见《赤雅》一些条目系辑录而来，文字略有变化而已。 此外，“西岳真迹”条目说唐人李靖“上西岳书”的真迹“今入云亸娘家”，他不但鉴赏过并挥毫题“跋其后”。笔者并不认为不可信，问题在于邝露见到的是“用黄绢书”的“真迹”而非拓本。李靖撰“上西岳书”古人已疑为伪托，宋代已有石刻拓本。广西北流县勾漏洞镶于洞壁的《唐相卫国李公上西岳书真迹》石碑，是南宋绍兴丙寅秋七月“重刻”之物。邝露称“其真迹用黄绢书，上半元时毁于火。后半余四十字”，因此《广西金石略》的辑注者直斥“露言多不足据”。 《赤雅》一些条目受到世人质疑。《四庫全書》编篡官评价说： “是书乃露游广西之时，徧厯岑蓝胡侯盘五姓土司，因为猺女云亸娘留掌书记，归而述所见闻。所记山川物产，皆词藻简雅，序次典核，不在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下，可称佳本。惟中间叙岑氏、猺女被服名目，溪峝中必无此绮丽，露盖摭古事以文饰之。又叙猩猩一条，大不近情；叙木客一条，旣称为秦时采木之人，何以能作律诗？所称细雨诗‘剑阁铃逾动，长门独更深’一联，何以能用汉唐故事？是则附会涂饰，不免文士之积习矣。” 《赤雅》有不少条目“摭古事以文饰之”或“附会涂饰”、“不足据”，那么邝露“为猺女云亸娘留掌书记”是否“可据”呢？ 笔者认为“为猺女云亸娘留掌书记”一语，有可能引于明末清初词人、学者朱彝尊的《竹垸詩話》。朱彝尊号竹垞，秀水浙江嘉兴市人，邝露“走广西”时他才六岁，邝露殉难时他在家乡授徒谋生，显然并无交往。他在《竹垸詩話》说邝露“游于岑、藍諸土司，為猺女執兵符者雲嚲孃書記，歸掇赤雅一編”等语，当引于他人著述或由故老传闻——无论是邝露的故交还是朱彝尊本人，谁也没有必要为他杜撰此说。 然而笔者心存困惑：为何《赤雅》、《峤雅》都未见透露邝露为云亸娘“掌书记”的信息？云亸娘若不能识文断字、略通经史，又怎知《唐相卫国李公上西岳书真迹》有珍藏的价值？云亸娘若能识文断字、略通经史，又何须留邝露“掌书记”？ 笔者复又自我解惑：云亸娘“留”邝露，是因其在横州六磨山为“为短狐所射，毒中左足”伤口溃烂；邝露在疗伤期顺便协助云亸娘处理公文，并非聘其为专职“书记官”——笔者虽非“文士”，但此说也难脱“附会涂饰”了。 但笔者仍有困惑事：《赤雅》仅提及岑氏，邝露“徧历岑、蓝、胡、侯、盘五姓土司”一语源由何来？广西府、州、县级的土司皆为岑、黄、莫、韦、罗、趙、闭、邓等姓世袭土官，蓝、胡、侯、盘四姓或有为巡检司巡检、副巡检者——云亸娘之“云”是姓还是名的第一个字呢？ 笔者虽然困惑，但并不怀疑“云亸娘”的存在。邝露“走广西”深入溪峒土司地区，无论是避难还是游历都与“蛮不出境，汉不入峒”禁令相悖；还存在向导和食宿问题，若无有力人物的关照和支持未必能成就《赤雅》问世。“云亸”一词多见于宋词如张先的“日晚起、云亸梳鬟”，柳永的“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等；元曲如陈子厚的“宝钏松金髻云亸，甚试曾浓梳艳裹”，徐再思的“鸦鬓春云亸，象梳秋月攲，弯镜晓妆迟”等；很难设想明代广西溪峒瑶寨头领读过宋词元曲并以此二字为女儿名。笔者推想邝露他在人生低谷、游走溪峒时，曾获得一位（或多位）“亸袖垂髫，风流秀曼”善良女性的关照和支持，而“云亸娘”则有可是她（或她们）代词，因此仅见于《赤雅》而方志未载。 笔者再次自我解惑：邝露毕竟不是史学家而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爰国者，《赤雅》不是史书也不是方志而是一部综合型文学作品。于是豁然开朗，相思寨在何处、是否真有“云亸娘”其人并不重要了。 《赤雅》的成就在于文学，文学属于社会意识形态之艺术的范畴；艺术贵在创造，于是真真假假的揉合就产生了传奇故事。 才子落难走溪峒遭遇美女土司一定有“戏”，这是文学艺术创作的老套路。 民国初，改姓庄名清逸号“清逸居士”的末代庄亲王溥绪酷爱京剧，编写诸多京剧剧本中就有《相思寨》。据网上资料介绍： “《相思寨》，京剧作品。一名《云禅娘》。本事见剧中人物邝露所写《赤雅》。 明代，广西苗族聚居，相思寨土司葵、蛮溪洞土司岑猛各据一方。云英有女禅娘，聪慧过人，知书习礼，因苗俗怠耕，好私斗，乃下乡劝农。适遇岑猛放盎害民，禅娘行医治病，并上报按察使。按察欲征岑猛，请云英相助，云不肯，禅娘以大义动之。云英出兵，为岑猛毒槊所伤。南海邝露避难山中，为州牧所擒，禅娘释之，并听其计，乔装瑶女跳月，混入岑猛寨中，盗其毒槊，擒获之，与邝偕归。 清逸居士（庄绪）编剧，尚小云演出。其服饰化妆以及开打，均依少数民族生活设计，颇具特色。剧中有下乡劝农等有名的唱段。”——今存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录制的唱片。 让成书于崇桢八年的《赤雅》中云亸娘之女云英与殁于嘉靖初年岑猛“开打”，虽像侯宝林先生的相声名段《关公战秦琼》，但京剧毕竟属于艺朮，为剧情需要模糊一下时空亦无大碍。 同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广东文化界以邝露平生事迹创编粤剧《天上玉麒麟》演出——邝露一首诗自序：“余生日，甘露降于庭槐，不餤母乳，憨师至，命提视摩顶曰：天上玉麒麟，岂齅人间乳气哉”云云，粤剧遂以《天上玉麒麟》名之。剧情“出逃、上山、失子、入朝、守城、死节等几个故事”构成。 仍是来自网上的信息：2005年10月25日七幕粤剧《青青公主》首次公演，剧场座无虚席。 综合网帖所见，《青青公主》的剧情是：清兵南下之际，瑶寨公主青青为觅师练兵保家园，女扮男装下山于元宵节来到佛山。适逢邝露为保义仓与官府论理发生冲突出了命案，青青乘机将邝露救上瑶寨。邝露在瑶寨训练新军，以古琴“绿绮台”调教出“天姬舞阵”。瑶王知青青爱慕邝露，遂以比武招亲成全二人。邝露为救母下山。巫医掌庙师欲取代瑶王霸占青青趁机进谗，瑶王为邝露下蛊期以防不归，青青为表真情与其一同受蛊。邝露被清军围困在广州城，邝露为守城向瑶王求援粮草。巫医掌庙师又逼婚，青青计骗解药后送粮草下山入城与邝露并肩抗敌。广州城将陷。为掩护百姓撤离，邝露与青青引清军入四方城后引爆炸药与敌同归于尽。 据网帖介绍，该剧大胆吸收具有岭南特色的瑶族歌舞，借鉴现代歌舞剧的元素，并在唱腔、服装、灯光、视角等方面都做了创新和改革。从剧情看人物和故事也作了较大幅度的再创作，但瑶寨公主青青的“原型”显然仍是相思寨的云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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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25 16:4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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