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人悼念黑发人 ——忆金乃千
白发人,我也。 黑发人,金乃千。 我是谁?没人知道,没人关注,也不重要。 金乃千,很多人知道,很多人关注,因此,重要。
金乃千,何许人也?在这坛子里也许,我说的是也许,也许知道的人不是很多。容我先作个介绍——
金乃千(1935.9.25-1989.3.25)。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主任,饰演《克里姆林宫的钟声》的札别林、《伪君子》的奥尔贡、《杨开慧》中的毛泽东、《屈原》的屈原等角色。
1978年,他在话剧《杨开慧》中成功地饰演了毛委员,这是中国话剧舞台上出现的第一个完整的毛泽东艺术形象,演出轰动了全国。在北京、武汉、长沙、广州等地连演二百多场,场场爆满。
1988年底,他随中国首次赴东南极科学考察船出航,在电视剧《长城向南延伸》中担任重要角色,在考察团回国途中,于新加坡突然病逝,终年54岁。 =============
金乃千走了,葬在北京八宝山,很多人知道。但我不知道。他走了几年后,有关单位收集他的遗物和资料,准备建一个纪念馆。这事,我也不知道,多年以后,我终于知道。当我把他写给我的亲笔信,复印了一份后,寄给他的家属,很久后得到回复,说:把原件保存好,等待联系。
金乃千的信,是1979年2月26日写的,现在是2024年11月了。这一等,等了40几年呀,当年的金乃千,正是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中年汉子。而我,那时还是黑发青年。
前几日,梦中与金乃千相会,他说,你怎么不及时来找我?我说,时也,命也!梦醒后,唏嘘不已。摸索着下床,开了灯,阴阳相隔,对着夜空,说一说心里话吧——
金老师:没想到,时光荏苒,斗转星移,转身便成过客。四十多年后,您我在梦中相会,更没想到,您第一句话就是“当年,你怎么不来找我”?
是的,您从北京写来的那封信后,我既在等您的招生消息,又不忍再去打扰您。您知道吗?广州一别,没几年,我下到海岛部队任职了。到了基层,工作很琐碎忙碌,战备施工,军事训练,助民劳动,整修营区等等,早上眼一睁,忙到晚熄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只有两条路,要么,咬紧牙关,坚持下去,要么,离开军队,转业地方。
虽然,您我广州一遇,匆匆来,急急去,相处不多,留下的印象却让我难忘。
我与您相见的第一天,是在政治部的小会议室里。当时,本部一位分管宣传文化的副主任接待你们,我跟随文化处的邱副处长作为工作人员也参加了会议。在介绍中我得知,除了八一电影厂的领导和演职员以外,您是从中央戏剧学院借调来的教授,出演电影《南海长城》中的男一号。这次会议决定,由我具体负责联络群工处、民兵处和司令部的作战处、边防处等相关单位,请各处领导和相关人员向你们汇报有关海防边防的情况。我是文化处派来的干事,其实就是跑腿的。
别的事不谈,就说那个剧本的事吧。开完见面会的当天晚上,我来到你们下榻的宾馆,本来是想找八一厂的编导,结果先遇上您。我说,我最近写了一个反映部队生活的话剧本子,有五幕九场。想请你们几位领导过目指导一下。您很高兴地接下了剧本,并说,他们出去了,这个本子让我拜读一下可以吗?我当然求之不得,连说,可以可以,请您多多指导。就这样,放下本子我便告辞了。第三天晚上,你们剧组与军区宣传队在操场联欢演出,我到后台找到您,您热情地对我说,写得很好,我还在团里给大家朗诵了你这个剧本的片段。说了几句,候场的剧务催你了,您就匆匆上场演出了。第二天,你们出发外景地。此一别,再没见面。
金老师,您知道吗?您在后台说的那几句话,特别是这一句:“我还在团里给大家朗诵了你这个剧本的片段”,对我是多大的鼓励和奖赏!我虽然没能亲临现场听到您的朗诵,但我想像得到,那是一副多么让人惊喜的场景。因为,作为中央戏剧学院的著名教授、全国著名的一级演员,能亲口朗诵我的一个草稿本,我是多大的福份!
时隔几年后,我按照您当年留给我的地址,试探性地写了一封信,本没抱什么希望,你我萍水相逢,时过境迁,您哪里还记得了我?没想到,很快就接到您的回信。信中不仅热情洋溢,更有关心爱护之意,让我如沐春风,如遇甘霖。
您的信中说:“本来,我对你是有欠的。前年广州见面,索了剧本,至今没给你回信,这是很大的不恭了。望你能谅解。” ——这样的话语,对一个无名小卒的我,受宠若惊了,哪敢承受?那个年代里,在我接触到的搞艺术或当老师的文化人中,大多比较单纯和谦和的。(旁白一句:金乃千老师在写这封回信时,已经声名显赫了,但他对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仍然是平视与尊重的。)
在谈到报考的事情上,您说:“我们学院也是一样,至今仍在艰难地恢复、整顿的过程中。招生计划不稳定,招收学员的数量也极少。今年戏文系就不招生。这个消息定会使你感到失望,不过事实如此,只好直言相告了。” 金乃千此话是真实的。因为我从别的渠道也了解到,中央戏剧学院于1978年恢复高考后首次在全国招生,戏文系(戏剧文学系)只收了40名,1979年没招新生。
您说:“从你的年龄来说,还是很乐观的……明年尚可报考,还是大有希望的。”
信的最后,金老师说到:"解放军艺术学院正在恢复,容我得到确实消息再告。”
虽然此消息让我心宽。因为有金老师的加持和帮助,我相信真的是有希望。可是,我所在部队的团政委对我笑嬉嬉说,文学艺术是要专门指标的,今年没有名额。地方和军事的普通院校很多,没有名额限制,都可以报考,你去不去?我想了想,迟疑地说,还是算了——我不考了。我还是安心修坑道挖战壕,身在海鸟,心系边防,做好战备工作!
没想到,意彷徨,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金老师,此一去,云海茫茫无归路,天各一方是空灵!
您走的那年正值中年,您是英年早逝。而我写此悼文时,已白发苍苍了。呜呼!您在天之灵,不会责我痴骂我疯吧?!
1979年2月26日金乃千信的原文影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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