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四年桂林 “王城改贡院” 是真是假？

清明谷雨

         自唐宋以来，桂林就有了传统意义上的学府贡院。作为明清时期国家行省贡院所在地，桂林贡院历史悠久，经历过多次搬迁，从宋代的腾仙门贡院，到明早期的武胜门贡院，再到明中期的新西门贡院，最后到清代的王城贡院，每一处贡院都有着上百年历史，延续着岭南八桂生生不息的千年文脉。

         关于明代王城何时改为清代贡院，多称顺治十四年（1657年）清政府将靖江王城改建为乡试贡院。热爱桂林文史的同好对此多持赞同意见，认为传统纸媒、互联网传媒早以顺治十四年王城改贡院之说统一了口径，铁板已钉钉，其中尤以王城贡院历史展厅里的白板黑字最具权威：“顺治十四年（1657年），清朝政府改建定南王府为广西贡院，在原承运冂基址建筑龙门，承运殿旧址改为明远楼，王宫遗址上重建至公堂，考生号舍分居明远楼东西两侧，后面还建有办公场所，王城四门也进行更名，端礼门改为正贡门，广智门改为后贡门，体仁门，遵义门分别改为东贡门和西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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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就此作《靖江王城何时改为乡试贡院》、《谁改王城为贡院》两文以为探讨，认为王城改贡院的时间应为康熙二十年（1681年），并非顺治十四年（1657年）。主要依据有三，一是清代最早的康熙版《广西通志》记载王城改贡院的时间是“本朝康熙二十年改为贡院”。二是广西雍正朝布政使张钺、乾隆朝巡抚杨超所撰贡院碑文均称王城贡院是“康熙二十年即靖藩旧邸而增损其制”改建。三是靖江王城在顺治朝曾是定南王籓府，定南王覆灭后，籓府的性质并没有改变，因此到了康熙朝，康熙命孔有德子婿“仍驻藩府镇守”，而非移驻改建成的王城贡院驻守。

康熙版《广西通志》靖江王府改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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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时期的史志早已认定“王城改贡院”事件发生在康熙二十年，既有志书记载，又有古碑铭刻，还有亲历者旁证，非常明确，没有疑问。造成混乱的是雍正时期成书的《广西通志》，该志有关篇目增补了顺治十四年间发生过所谓“王城改贡院”事件，其依据可能是顺治十四年的广西巡按田升龙传记中有一句“请改籓邸为贡院”。其实，康熙版的《广西通志》早刊有田升龙的传记，记称：“时粤遭李定国乱后，贡院尽圯，公疏请以旧籓建立，开科取士，本朝粤西宾兴自公始”。尽管早有田升龙“疏请以旧籓建立”的记载，但康熙版的《广西通志》并没有据此认定顺治年间发生过“王城改贡院”的事实。因此，对王城贡院展厅称顺治十四年（1657年）“改王城为贡院”的权威说法有所怀疑。

康熙版《广西通志》田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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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广西通志》等地方史籍所载，顺治十四年的广西丁酉科乡试于当年八月在桂林如期开考，并称清代广西“是年始开乡试”，回避了顺治八年曾首开乡试的事实，哪壶不开不提哪壶。   
       其实，顺治十四年并不是清代广西首次举办乡试，早在顺治八年（1651年），广西官府已奉顺治皇帝之命首次举办辛卯科乡试，但在即将开考之际，遭李定国的抗清武装破城而功亏一篑。尽管首次乡试失败，清廷史籍仍然认可广西是在顺治八年开科取士。清军收复桂林后，清廷狂妄之焰有所收敛，不敢续办顺治十一年的乡试，恢复乡试已是顺治十四年。
      桂林王城景区展馆称“王城改贡院”于顺治十四年，其依据仅仅是地方志中的一种历史可能性，出处是当年广西巡按田升龙的传记中有一句“请改籓邸为贡院”。这里是说“请改”，即向皇帝打报告请示是否可行，并非确认真正落实了改建工程。至于田升龙是否真的实施了“王城改贡院”工程，可以再作考证。
       查《大清世祖章皇帝实录》，顺治十四年正月，皇帝下旨“刑部理事官田升龙巡按广西”。那么田升龙年初升官，是不是正月就出发去了桂林？又是什么时候上奏朝廷“请改籓邸为贡院”？如果皇上真的恩准了田升龙的疏请，那还有没有时间在王城里鸠工建贡院？查明田升龙在顺治十四年的行踪动向，可以分析判断顺治十四年是否具备“王城改贡院”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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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广西通志》记载，田升龙于顺治十四年出任广西巡按，但没有注明具体到任时间。查清田升龙到任时间，是判断当年八月秋闱前能否完成王城改贡院工程的关键。文史学者“在路上”为此提供了一件关键证据，即田升龙赴广西上任使用的“勘合”文书。所谓“勘合”是中国古代用于核对通行凭证的行政制度，明清时期，在官吏驰驿等场合普遍应用。
        清初，官员公务出行需要持有朝廷兵部颁发的邮符勘合文书，作为驿站接待的依据。该制度要求将通关纸质凭证一分为二，可通过骑缝印章、文字墨迹等方式以核验凭证的真伪。田升龙赴任广西的“勘合”文书内容如下：
        “都察院今差本官前去广西公干，把截去处验实放行。若至所在，官司比对硃墨字号，相同速将坐去，事件依限完报，毋得将同姓良善冒名顶解，因而动扰于民，自取罪愆，若硃墨不同，即将赍批人员擒拿赴京，所有勘合须至出给者。         右批差监系御史田升龙，准此。
        顺治十四年三月初一日，典吏缺芳，刘继代。承都察院。限事完迴缴”。

田升龙赴广西勘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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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升龙的这份“勘合”文书珍罕，是研究清代监察制度、邮驿制度、文书行政和广西地方治理的重要原始史料。从内容可知清初广西巡按是由都察院派出，其职能主要是巡视地方，发现存在的问题向朝廷汇报并督查解决。对于研究广西地方历史来说，这份公文对于“王城改贡院”问题的研究具有关键的作用。
        从田升龙赴广西上任的“勘合”可知，文书签发时间是顺治十四年三月初一日，一般来说，官员从京师去桂林的路程历时二个月，如田升龙三月出发前往桂林，到任时间应在当年五月前后，此时离八月秋闱已不足三个月时间，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田升龙要从事军事、政治、经济、文教等各方面的调研工作，还要将桂林贡院的的考察情况向朝廷禀报请示，可以说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如有“请改籓邸为贡院”的疏请上报，这奏折公文往返至少也还要两个月时间，等到顺治帝恩准硃批下来，只怕王城里的黄花菜早已冰凉。

靖江王府图（白晓军、张贤、张超、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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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田升龙在顺治十四年八月秋闱前等不及顺治的硃批，又如果说“王城改贡院”是由田升龙擅自决策实施，那么从时间上还有没有“王城改贡院”的可能？
        说起“王城改贡院”工程，纸上谈兵容易，实际操作并非易事。这要从贡院的建筑规制说起。
        中国的传统贡院从北宋晚期发展起来，经历了元代贡院的衰废，到明代逐渐得以恢复发展重建。明清时期，标准化贡院陆续在京师及各行省创建。贡院考场建筑不同于传统的民居与官廨建筑，具有独特的建筑规制。“贡院为抡才重地，理宜闳敞整肃，用光重典。”贡院建筑布局谨严有序，气势宏大。在京城中，贡院是规模仅次于皇城故宫的建筑群，在各省会城市中，贡院也多是大型的建筑群。而在广西省会桂林，王城贡院之宏大堪为城中之城。

王城贡院展馆重建贡院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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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科举考试的场所，贡院无论是内外帘的区隔、至公堂和明远楼的形制及名称、东西考场区的布局，都有一定的规制和格式。随着科举考试规则趋于定型，作为一种制度化的、规范程度较高的建构空间。全国各地贡院形成了较为统一的建筑布局。
        贡院的候场区域由广场、牌坊、大门、二门、中门、龙门、吏舍及执事官房组成。数道大门，无形中给考生造成了一种紧张感和庄重心理，增加了科举考试的严肃性和权威性。
        贡院的考试区域以明远楼为中心，明远楼是考官发号施令、监考巡察的高大建筑，多为三层，上层四面开放，居高临下，考场情况一览无余，可以发现作弊情况并及时处理。明远楼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号舍，每名考生在一间号舍答题。号舍建筑统一规范，要求“号舍栅门，令承办官亲身督理，如式制造。”号舍的多少是当地文教水平的标志之一。如江南贡院最盛时“共号舍20644间”，桂林王城贡院最盛时共5011间，大巫小巫之分。

王城贡院展馆来历存疑的明远楼及号舍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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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贡院办公区域的至公堂是贡院外帘考务办公的中心。至公堂后和两侧为外帘官工作之所，设有掌卷所、受卷所、弥封所、誊录所、对读所等建筑。贡院办公的核心建筑是衡鉴堂，衡鉴堂是主考、副主考及内帘各官坐堂办公之所在，内帘区还有内收掌、内监试、内提调等部门用房，以及刻字房和印刷房等。
        自明代以来，贡院建筑已定型，贡院建设非同小可，明清两代各行省创建贡院不仅耗资巨大，而且工程耗时近一年，正因为如此，各行省建贡院非常慎重，要么不建，一旦建成，上百年不变不迁，不可轻易变动。
        关于贡院规制的事说到这里，从科举贡院的建筑工程层面证明顺治十四年秋闱前的极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实施“王城改贡院”！

贡院规制构建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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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顺治朝到康熙朝三籓之乱前，靖江王城一直是定南王籓府所在，笔者曾就此推论“广西乡试不可能在王城贡院举行”，这里所称“不可能”是指“王城贡院”，而不是说“王城”，即使王城还没有建成贡院，也有可能在王城举办乡试，也就是临时借用王城场地开考。
        其实借用场地开科在应天府及各行省早已有之，故有“借闱”之说。如清初的广东乡试曾辗转借用光孝寺、广东布政使司署和明代总兵府旧址场地开考，直到康熙二十三年，才在广州城东南隅创建了规范独立的贡院。光孝寺等场地虽然举办过乡试，但广东史志从不称这些借闱场所为贡院。广西这边同样“借闱”王城不是没有可能，当然认定这一点也还需要史料支撑，但即使是乡试“借闱”成功，那也不能称为“王城改贡院”。只不过是临时借用王城场地而已。
          康熙版《广西通志》记载唐宋以来广西贡院历史：“宋乾道时建于城西胜仙门，明天顺间徙于新西门内，本朝康熙五年改建都司旧署，二十年复以旧靖江王府改建”。这一记载完整叙述了广西贡院迁徙史，并没有顺治十四年的“王城改贡院”，但所记康熙五年的“都司旧署改贡院”事件也不准确，应当是暂借都司旧署场地开科考试，並没有真的将都司旧署改建为规模宏大的乡试贡院，否则也不会在康熙二十年由巡抚郝浴创建新的王城贡院。

康熙版《广西通志》康熙二十年建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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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同好提出，如果田升龙题请“王城改贡院”的建议并没有实现，为何《广西通志》又称赞田升龙“本朝宾兴自公始”？其实，肯定田升龙对广西文教的贡献并非是有过改建贡院的疏请，而是另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顺治十四年广西乡试如期开考，朝廷派出主考官是徐元珙，字辑五，号荆山，江苏武进人。顺治十二年进士。副主考潘瀛，字仙客，江南宜兴人，顺治六年进士等前来桂林主持考务。丁酉科广西乡试在没有正规贡院的不利情况下借闱开考，参考学子个个努力，发挥正常，录取举人共四十名，另有副榜若干。这可是清代广西首批录取的举人，珍贵无比。如果这些举人参加次年的京城会试再考中进士，将有机会选官当县令，出人头地。

《清秘述闻》顺治十四年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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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四十名首批广西举人的前程如何，关系到清廷在广西开科取士的影响力，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影响到清廷对广西的统治。在关键时刻，广西巡按田升龙发挥了关键作用，为广西科举宾兴立下头功。
        在台湾保存的大内档案里有一件关于广西开科取士的题奏。顺治十五年四月三日，朝廷吏部尚书科尔坤题交了一份《吏部为开科拣考事》奏章，其内容为“题复广西巡按御使田升龙，题称粤西丁酉科，如会试未中式者，不拘常例，一概选授官职，应如所请四川、福建、广东例，听其拣考”。通过这件吏部尚书的奏折才知道，田升龙提请“王城改贡院”虽然没有成功，但他为广西士子的前程作出的努力苍天可鉴，在他的努力下，吏部及皇上同意了田升龙的奏请，即顺治十四年取得会试资格的广西举人进京赶考，无论中与不中进士，都有考选出仕为官的资格。

吏部尚书复田升龙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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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广西通志》，顺治十五年京城会试，广西举人有伍亶直、吳轸考取进士，录取为官，其他二十二名举人进京参加会试者也都被考选为知县，出省为官，这对于广西士子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鼓舞。
        顺治十四年广西乡试成功，中举者为朝廷所用，成为广西各州县、各姓氏宗族的荣耀。在破格录用的顺治十四年广西举人中，有全州举人文秉濂选官邠州淳化县知县，《大清一统志》记其为官刚正不阿，“由举人知淳化县时，（官府）多妄报新垦民赋溢额，秉濓力争罢之“。在这些被朝廷选官的广西举人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灌阳举人唐纳钦、唐纳牖、唐之栢，“三唐”为唐氏家族兄弟子侄，由举人破格为官后大有作为，或参修《广西通志》，或《广西通志》有传，堪称杰出人物。

《灌阳县志》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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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升龙不说空话办实事，为广西举人争取到朝廷选官资格，因此，“本朝宾兴自公始”的评语毫不为过。
        通过史料论证，田升龙在顺治十四年丁酉科乡试开考前不可能实施王城改贡院工程。因此，长期以来关于顺治十四年（1657年）“清朝政府改建定南王府为广西贡院”的定论完全不成立，桂林王城贡院展厅称顺治十四年“在原承运冂基址建筑龙门，承运殿旧址改为明远楼，王宫遗址上重建至公堂，考生号舍分居明远楼东西两侧……。”的史料性描述纯粹是一个虚构的王城童话，虽然引人入胜却背离了历史。
        历史应归真。令人欣慰的是，发现新版《桂林市志.大事记》没有继续沿用顺治十四年王城改贡院的错误表述，体制内有明白人，不声不响地记载为“康熙二十年，改建定南王府为贡院”。“王城改贡院”是桂林历史上非常有影响的一件大事，史册理当如实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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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贡院遗址

洪世贤

顺治九年李晋王在桂林宰了汉奸孔有德，十四年桂林还在战区周边，不可能花钱搞文化工程

灌阳勇哥

清明谷雨 发表于 2025-8-4 09:33
查《广西通志》，顺治十五年京城会试，广西举人有伍亶直、吳轸考取进士，录取为官，其他二十二名举 ...

我灌阳老表从古到今还是可以的。

漓江小陈

至少也是稳定下来了才会改

tajao

清明谷雨

洪世贤 发表于 2025-8-4 11:53
顺治九年李晋王在桂林宰了汉奸孔有德，十四年桂林还在战区周边，不可能花钱搞文化工程

顺治十四年广西乡试成功是实，当年就将王城改贡院应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