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赤雅》一书,古今学人对邝露其人和《赤雅》都给出了客观公允的评价,但笔者意犹未足,有话想说,遂杂录而杂议之。 邝露,初名瑞露,字湛若。关于其人,清初诗人王士祯说他“狂生也。负才不羁,常敝衣趿履,行歌市上,旁若无人”——可见其“狂”乃因“负才”。他虽生于书香世家,但其“才”却由苦学而成。据说他学诗经常废寝忘食,走路时也咏吟不已,撞上树木甚至失足摔交是常事,及长,不但诗、书俱佳且通骑射、击剑,可谓文武双全。 然而,因“负才”而“狂”,他的仕途不顺:十五岁应试时,考题为“恭宽信敏惠”,他以真、行、草、篆、隶五体书作文,结果因“违制”落为“五等”,后来几次参加乡试都“落第”而归。 不仅仕途不顺,“负才”而“狂”还使他惹祸上身: “湛若上元跨马,值南海黄令行幰。下骑弗及,令怒,拘之。梁御史森琅为请罪,弗释。湛若微吟曰:骑驴适值华阴令,失马还同塞上翁。弃家走粤西。” “弃家走粤西”是他人之说,邝露的诗文集《嶠雅·猛虎行》自注说“予避地湘漓,觀光燕趙,踦孤百粵,資章甫而厭文身”。“資章甫”典出庄子《逍遥游》:“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章甫”是宋人戴的一种冠帽,自以为美观适用,但贩卖到南方并不为人赏识。邝露的出走不仅为避免拘囚之辱或当众斥责的难堪,还兼有因怀才不遇外出游历另觅出路之意。 笔者尚未发现邝露入桂月日的明确记载,但据《赤雅》可考大概。 “浪花歌”条载: “峒女于春秋时,布花果、笙箫于名山,五丝刺同心结、百纽鸳鸯囊,选峒中之少好者,伴峒官之女,名曰天姬队。余则三三五五,采芳拾翠于椒水湄,歌唱为乐。男亦三五群歌而赴之。相得,则唱和竟日,解衣结带,相赠以去。春歌正月初一、三月初三,秋歌中秋节。三月之歌,曰浪花歌。” 此条可证邝露曾观看过三月初三日的“浪花歌”活动。 从正月十五日元宵得罪县令到三月初三日相距约46天,邝露已在广西欣赏“浪花歌”了,看来他有可能在“梁御史森琅为请罪,弗释”后的当天或次日即十五日晚间或十六日即离家出走。 “驯龙”条说邝露到左江太平府到模村后,曾随当地人到一岩洞看“驯龙”: “……入岩,怪石飞泉,种种异状,中有一洞。从洞左转,深翠黝苍,持炬而入,行二百步七折,有穴。内阔外狭,冷气逼人。忽然啸声起于穴内,烈如{厌手}笛,岩石振竦,又靓女之所未闻也。龙虽不见予,而遗其声于予,是龙终不忍以予不能唱浪花者而弃予。” 此条“予不能唱浪花”则再证邝露曾观看过“浪花歌”活动,因“不能唱”而未参与其事。 “短狐”条说,邝露在横州六磨山因“影落涧水,为短狐所射,毒中左足”,伤口溃烂,几乎丧命,“其口两月方合”——这两个月邝露是养伤还是带伤游历不详。 邝露在藤江看到鲭鱼后,于“鲭鱼”条附诗说“地僻见闻异,去家三月余”,他在游览桂林伏波山后,于“玩珠洞”条附其自题云“邝瑞露崇祯七年五月晦日继至”,“晦日”即五月三十日,年、月、日明确。 邝露离开广西的时间不详,但走的不再是来时路——“七百里松阴古道”条说: “自桂城北至全湘七百里,夹道皆长松。秦人置郡时所植,少有摧折,历代必补益之。龙拿凤跱,四时风云月露,任景任怪,色色绝伦。予行十日,抵兴安,至今梦魂时时见之。” 邝露在广西游历期间,行程一直非常紧凑,乃至“舟行仆云瘏,陆行马变色”,不得不“偶然得名酒,先此劝仆役”,离桂时区区百余里路何以用了10天呢?笔者的理解是他有可能在灵川县休息了几天整理文稿,其间游览了县城西南二十里的“华岩洞”,他的北上之行是游历,不急于赶路。 邝露出广西境后“繇潇湘谒衡岳”、游洞庭登君山、抵武昌后沿江东下,且游且行,于当年七月“客桐城”。 次年,《赤雅》问世。作序者薛寀肯定了邝露的才华: “论文宗淮南,品诗薄元白。木客联吟,夜深花笑,时有惊人险句。” 继而认为: “邝君不忤县令,即忤而得解,亦不能只身坤维,茧足冰狖,猎奇香艳,归我笔舌以散布于桐城金陵之间。” 这透露出《赤雅》成书之前其內容已在淮扬一带士人中广为流传。薛寀不理会作者因“忤县令”只身出走的孤旅之苦、深入南方溪峒“猎奇”之险,他知道邝露与南海县令之间有积怨,於是笔头一转说: 此言或可作邝露“骑驴适值华阴令,失马还同塞上翁”一语的注解:正因南海县令的“弗释”,你邝露因祸得“福” ,写出了才华横溢、名动淮场的《赤雅》。序末题款“崇祯乙亥中天节江左友弟薛寀顿首”,乙亥中天节即崇祯八年端午节。 据文献资料,薛寀号岁星,常州武进人,生于万历二十六年,崇祯三年进士,仕至开封知府,明亡后出家为僧。邝露生于万历三十二年,薛寀长其六岁,“友弟”或为谦称。 黄恭庭即晋江人黄熙孕,字维敬,号恭庭。方志说他崇祯三年、四年联捷进士,初授南海令,清慎持己,慈惠逮民,治赋折狱,具有条理。擢户部主事,转礼部员外,迁仪制司郎中,奉使江西。丁祖忧,服除补原官。丁祖忧期间,奏条请抚闽军;协同邑绅辟除大道,通潘湖、湖口石路数十里,闾阌永赖行取等等。为官虽清廉务实,但明亡即降清并“仗中枢节招抚福建”,气节不能与邝露、薛寀比肩。薛寀称黄恭庭为“同籍”或指同榜进士,《赤雅》成书之时正是黄恭庭官运亨通之际,薛寀做和事佬的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邝露从“弃家走粤西”到《赤雅》问世仅历时一年许,笔者疑其入桂走的是一条安全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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