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国破桂林城 —— 顺治八年辛卯科广西行省清代首届乡试的终结（上）

清明谷雨

       清初，满州八旗入主中原，定鼎北京，顺治二年（1645年），已占据华夏半壁江山的清廷一纸诏令 —— 开科取士！

        清军的征服战争尚在激烈进行，正值扬州十日、嘉定屠城之际，清廷却急不可待地企图恢复科举制度，其政治用心正如时人所云：“读书者有出仕之望，而从逆之念自息”。清廷开放科举的主要目的是缓和社会矛盾，消磨汉族知识分子的反清意志‌，减少他们参与反清活动的行为，有助于稳定社会秩序和巩固满清统治。

       清军南下征服岭南粤西，军事暴力与科举怀柔双管齐下，历史进程两者密不可分，近代以来，对清廷武力征服广西的战事不乏研究与史料，而在占领广西之初即开科取士、进行文化征服的历史则少有学者问津。

        回顾明末清初历史，顺治初年的广西还属于南明势力范围，正在辅臣瞿式耜的领导下坚持抗清武装斗争，清廷于顺治二年（1645年）肇始的开科取士之国策鞭长莫及。

 

 

清明谷雨

       顺治六年（1649年）五月，清廷下诏改封恭顺王孔有德为定南王，“令定南王孔有德率旧兵三千一百，及新增兵一万六千九百，共二万。往剿广西，挈家驻防，其全省巡抚、道、府、州、县各官并印信俱令携往”。战略部署既定，孔有德率定南王军由岭北向岭南进军，刚刚封官进爵，被清廷器重的孔有德为报主子恩德，疯狂进攻南明武装，勇不可当。
       顺治七年（1650年）十一月，孔有德率清军攻破桂林，俘虏南明重臣瞿式耜、张同敞及靖江王朱亨歅等，定南王将瞿、张二公处死于风洞山，将靖江王朱亨歅赶出王城并在西门外民房中将其全家缢死。孔有德扫清障碍进驻王城，将靖江王府改为定南王府，盘踞其中。

清明谷雨

         随着定南王军武力征服取得军事胜利，清廷开始加强对岭南的政治统治，而迅速恢复科举正是标榜其政权合法性，宣示社会趋于稳定的一项重要举措。清军占领广西后何时恢复科举？查广西地方史志，均记载顺治十四年（1657年）首次开科取士。
        历史并非完全如此！鲜为人知的是，早在顺治八年（辛卯年、1651年），桂林被清军占领不久，顺治皇帝即诏令广西行省于当年开科取士。广西当局遵照清廷决策，开始筹办辛卯科乡试。因清军孔有德在广西立足未稳，军务繁忙，至顺治九年（1652年）年初方完成筹备工作，广西当局奏请顺治帝批准，改在顺治九年八月补行辛卯科乡试。
       顺治九年夏，当一支凶猛的南明抗清武装杀进桂林城，消灭了不可一世的守城清军，摧毁了清廷对广西的军事统治，企图彰显清廷文治武功正统性的广西辛卯科乡试正即将开考却戛然而止，灰飞烟灭。这在当时是影响很大的科举事件，而在广西地方史志中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即使求助于无所不能的DeepSeek-R1，也无法搜索到任何关于广西曾于顺治八年（1651年）筹办辛卯科广西乡试的信息。

清明谷雨

         回顾历史，时间穿越到顺治七年（1650年）十一月，定南王军占领桂林后继续推进，捷报频传，广西大部已归属于清廷版图，顺治大喜。富有远见卓识的顺治皇帝知道，统一中国不仅要有武功硬暴力，还必须有文治软实力，如今广西已是大清囊中之物，宣示正统，展示怀柔的开科取士政策势在必行。
         顺治治国，高瞻远瞩。顺治八年（1651年）正值辛卯科乡试之年，顺治下旨，桂、滇、黔新占领区与老区各行省同时开科取士！据《清实录顺治实录》、《槐厅载笔》记载，顺治八年春，朝廷“定各直省乡试差员例”。顺治钦定当年八月开考的秋闱考官名额及所涉部院，除顺天、江南贡院正副主考。浙、赣、闽、鲁、晋等行省贡院正副主考外。还确定新区行省“广西、云南正主考，差户兵刑工四部司官各二员。广西、云南副主考、贵州正副主考，差行人二员，中书评事各一员。”新区老区无差别对待，要求在顺治八年（1651年）八月统一时间开考。

清明谷雨

         查《中国科举制度通史 · 清代卷》，其中有“乡试之省分”一节记载：“乡试在各省省城之贡院举行。顺治元年（1644年）十月，颁即位诏书于天下，定于明年开乡试。因天下未定，二年始开之乡试，只在顺天、江南、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六省举行。三年开加科乡试，又增浙江、江西两省，共八省开科。其后，各省以次开科。五年戊子科，江西以金声桓之乱未开科，而福建、广东悉归版图，始行乡试，湖广亦开科，开闱凡十省。八年，四川、广西亦开科，是年乡试共十三省。……”。由以上史料可知，顺治八年广西乡试开科是皇帝钦定，虽然广西史志无记载，但却是当代科举史学家认可的历史，认定广西属于顺治八年开科之十三行省之一。

清明谷雨

         正当定南王进驻王城籓府之际，接到顺治八年八月将举办广西辛卯科乡试的清廷指令，广西战争未终结，乡试科举已待兴。为加强对广西的政治统治，孔有德手下有随军进驻桂林的巡抚王一品以下一干文官，还有朝廷新委派的巡按大臣，“戡乱以武，敷治以文”，巡抚巡按等省级高官面临的工作重点就是迅速恢复科举，开科取士，此乃贯彻大清国策，落实顺治旨意的头等大事。
         粤西战火未熄，广西乡试的筹备工作已紧锣密鼓地进行。承文史学者“在路上”支持，提供了与广西乡试历史相关的重要资料线索，根据蛛丝马迹，可复原失落的清代广西首次乡试经过，还历史于本真。
         在台湾保存的清廷大内档案目录中，有一件《广西巡按为酎陈科场事宜由》奏折，疏奏者为“广西巡按兼管屯田盐法试监御史”王荃可。奏折内容提要为：“揭为粤西贡院因经兵火，照河南广东例，暂于未毁衙宇、宽敞寺院举行，并照湖广例，暂取一半，以减科场公帑”。

清明谷雨

         台湾出版的文史资料汇编全文刊载了这件奏折的内容，其文不深奥，可简译如下：
         “广西巡按王荃可揭帖（《酌陈科场事宜奏疏》）
         顺治九年三月二十三日呈到
           巡按广西兼管屯田盐法试监察御史王荃可，为酌情陈述科举考场相关事宜，恳请皇上审阅，以彰显朝廷大典之事。臣认为，士子居于士农工商四民之首，本应为四民表率。我朝推崇文教，各省已渐受感化，愿为朝廷尽忠效力者不乏其人。
         广西旧例应于去年（顺治八年）完成科举考试，但因巡抚已奏请改期至次年举行，并奉旨批准。臣思虑广西虽因战乱凋敝严重，民生困顿，然科举大典不可频繁更改，故当权衡变通，使朝廷不虚耗公帑，百姓不因改制而阻碍归化之心，特向皇上陈奏如下：
         臣查得广西贡院历经兵火，已成一片废墟，若仓促修复，钱粮筹措艰难。可参照河南、广东先例，暂于桂林、平乐、梧州、柳州四府之中，择选未被毁坏的官署或宽敞寺院稍加修缮，如此既不劳民伤财，亦可应急。
         又广西旧例参考士子约一千五百余人，而今户口锐减，读书人失去生计，加之部分郡县尚未安定，未来科考人数恐不足半数。宜仿效湖广之例，暂将录取举人名额减半，如此各项公费亦可节省大半。
         然臣另有一请：科考分房考官原例由进士、举人充任，但广西州县官员多为明经出身，其余多为临时委任。现若聘邻省知府、推官、教职或权宜拟定本省进士出身官员，臣不敢擅自定夺，恳请皇上敕令吏部速议。岭南路途遥远，主考官员亦需数月行程，更望皇上谕令尽早派遣，以激励士子，招徕人才，实为安定新复之地的重要契机。
         臣谨会同巡抚王一品联名上奏，恭候圣裁。除正式题本外，另具揭帖备查。顺治九年二月
          试监察御史王荃可”  
         巡按御史王荃可的奏疏实为“会同巡抚王一品联名上奏”，奏折于顺治九年二月发出，三月呈到，应属加急公文。

清明谷雨

         在《广西通志》里查到随同定南王军到任的首任广西巡抚即王一品。在《清实录顺治实录》里查到首任广西巡按，是皇帝在“顺治八年秋七月” 遣监察御史“王荃可巡按广西”。两位广西最高行政长官均为王姓，《广西通志》标注“两王”籍贯均为“奉天人”，似乎都与孔有德及满州八旗有地域渊源。

清明谷雨

         从广西“两王”奏折得知，由于广西战事尚未平息，军务政务繁忙，加之明代老贡院被毁，当年恢复科举有困难。于是，由巡抚王一品出面奏请朝廷，将原定于顺治八年八月开考的广西乡试延期举行， 即“已经抚臣题请，奉有改期次年举行之旨”，广西首次乡试确定在顺治九年补行。无独有偶，同定于顺治八年开科的四川省也因贡院规模过小，也同样延期到顺治九年补行乡试，而四川乡试的巡按临监官即后来成为广西巡抚并创建王城贡院的郝浴。
         从广西高官奏折得知，巡按王荃可曾亲自查勘明代遗留的新西门贡院现场：“职查得贡院因经兵火，一片瓦砾丘墟”。这场“兵火”显然是指明清战争，并非后来传说原广西贡院毁于“三籓之乱”。多年战争所致，没有了贡院，乡试在哪里开考是棘手的问题。王荃可称“欲骤为修复，钱粮难凑合”。

清明谷雨

         战乱后的广西一穷二白，治军行政都需要财政支撑，朝廷不拨款，巡抚巡按难为无米之炊。作为御史巡按，王荃可主要职责是督查，招兵买马、搜刮粮饷的责任主要由巡抚王一品承担。
         据清廷《内阁大库档案》记载，早在顺治七年五月，也就是定南王受命成军准备南下之时，清廷兵部揭报称：“广西巡抚经制已定，应令新抚王一品遵照前旨招补额兵，其应用饷银听户部议”，由此可知新抚王一品的主要工作就是招兵筹粮饷，然而王巡抚的回奏是“抚标兵额已有成议，当广招足业，然无饷难招兵，旧贮又无新征，乞敕部先拨兵饷若干，以便一面运饷，一面招募。”南下到了广西，王巡抚又报朝廷“揭为西粤久为瘠，土民穷粮，逋况历遭兵燹，无从措饷，请敕部速于就近省分觅在之饷银米各拨解数十万以济紧急军需。”

清明谷雨

         王一品为了粮饷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这广西巡抚真不好当，至于巡抚下面的州县小官更是焦头烂额。据王一品奏报：“柳州府迁江县方献邦到任一日即投水身死，……应是窥见邑小民稀，地方荒残，虑征输不前而寻短见”。广西贫穷，而清军以战养战还要横征暴敛，连县令都被征输军令逼得投水自尽。怪不得王荃可对顺治修复贡院开科取士之策颇有微词，其所谓“欲骤为修复，钱粮难凑合”之语并非空穴来风。
           史说乾隆好大喜功，其实顺治也有这毛病，不顾广西战乱困苦实际，一心想扩大进占广西开科取士的影响。广西乡试录取名额早已钦定，《大清会典》记载“凡乡试中举额，顺治二年题准……广西省中式六十名”。又记载“（顺治）八年……广西加五名”。也就是说顺治八年广西首科乡试准备录取举人六十五名。有清一代，广西近百场乡试累计录取举人5000余名，平均每科约50余人，而顺治帝竟题准广西首科录取举人65名，可见顺治帝对战乱未平的广西实行冒进政策，对恢复科举特别用心。
        广西开科，录取的举人要向皇上进贡，“起送会试”。顺治御笔一挥，“又定举人会试由布政使给予盘费”，钦定“广西十二两”，每名“起送会试”的举人实际可得银子“十二两七钱八分”。对广西官府来说，算起来又是一大笔开支。

清明谷雨

         顺治想法不错，可惜脱离实际。即使不算经济账，报考人数就达不到要求。依顺治所定，广西每取一名举人必须要有三十名秀才参加考试，三十选一，那就要有二千秀才来报考，即使在平安明代，广西也才有一千多秀才考生，明清战争打了这么多年，不知广西还活下多少秀才。即使后来康熙朝广西乡试，也才有七百秀才报考。
         英雄难为无米之炊，无银钱无秀才，要修建贡院，要开科取士谈何容易，幸而王荃可有主见，不管你皇上顺治有多少个凡是，一切要从实际出发，疆土未定，不图虚名，王巡按直言疏奏：“广西旧例进场士子约有一千五百余人，今户口凋零，舷诵失业，且尙有未定郡县，将来入闱诸生恐不及半，合照湖广例，中式举人暂取一半，庶各项公费亦可减大半矣”！ 王荃可提出因陋就简借地开考，同时减少取录生员名额，也就是尽量多办事少花钱，应付顺治指示，落实大清国策。

清明谷雨

         为尽快补行辛卯科乡试，王荃可提出解决贡院问题的可行性报告：“照河南广东例，暂于桂平梧柳四府之中，查有未毁衙宇或宽敞寺院，少加修葺，庶不劳民而妄费矣”。报告提出广西乡试将效仿河南广东经验，暂不创建新贡院，而是因陋就简，借场地开考以应急。
         查史料，河南清代贡院始于顺治年间，是在明代籓王府旧址上修建。广东的情况和广西接近，也是在顺治八年（1651年）开科，因原贡院已毁，于是在光孝寺设临时考场；顺治十一年（1654年），临时考场迁至布政司；康熙十四年（1675年）又迁至靖海门旧署。直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才开始重建贡院，翌年建成。

清明谷雨

         王荃可的疏奏富有研究价值，为今天探讨王城贡院创建历史提供了一条新的研究思路。如借鉴河南经验，桂林王城当然是最理想的乡试场地，但定南王府盘踞其中，就看巡抚巡按敢不敢开口。没有财力新建贡院，则可以参照广东经验，暂借宽敞官衙寺院作考场，“少加修葺庶不劳民而妄费矣”。
         王荃可还就各类考官的选拔任用提出安排建议，并奏请皇上：“南天遙远，典试之臣亦得数月驰驱，更恳皇上谕令一并早行”！提出京师主考官尽快前来广西的请求，表明广西乡试已基本安排妥当，考期紧迫。根据路程推算，如京师考官五月“早行”，广西开考时间应当定在八月秋闱。
         王荃可的奏折进呈皇帝审阅，顺治从善如流，欣然准奏，依据顺治八年制定的乡试差员计划，朝廷指派最得力的“工部司官”刘光斗充任广西主考官、大理寺评事李铭常为副考官，登程驰驱前往岭南粤西。
         万事俱备，只待桂林八月桂花开，广西补行顺治八年辛卯科乡试开考在即。

xq5895801

不可多得的好贴！

tajao

好好青年

为你点赞

清明谷雨

xq5895801 发表于 2025-7-21 13:27
不可多得的好贴！

谢谢先生鼓励！

时光荏苒2019

收藏了！

故山松长到天藤

不错，
有光绪辛丑科广西乡试的资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