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好桂林话（1）——方言俗语二三则

漓江冬泳人

方言，顾名思义是地方性通用语言。方言是统称，俗称土语，也叫家乡话，亦被人们尊为母语。

何谓母语？人在襁褓就开始聆听的母亲的亲切话语，像是从母体里延伸出来的一条血脉相连的隐形脐带，融入血液，深入灵魂，焉能不亲？从传承的角度说来，方言带有它所在地区的DNA。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走多久，哪怕你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你所传承的方言母语会伴你一生；若能遇见与你用相同方言对话的人，就能辨识出你们是同乡。这种几乎能与亲子鉴定相媲美的准确率，就源于潜藏在方言里的基因密码。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唐朝著名诗人贺知章37岁步入仕途在外为官，83岁时才获皇帝准许告老还乡。离家46载，耄耋之年仍乡音未改。此类方言基因的一生传承，为天下人所共有；他对乡音母语的那份深厚情愫，又何尝不是普罗大众共有的天然情结？

一个地方的方言，是这方水土街坊四邻、十里八村连接的桥梁，是乡土人情存在的根本，是远方游子心中的慰藉，也是乡党们对家园故土永不嬗变的热情。家乡人说家乡话，会感悟到最美好的乡土人情，会切身体会到传承着一代一代人最真挚的情感，会获取家乡深厚文化底蕴的滋养，从而温暖到每一个浸润其中的人们。

漓江冬泳人

平日里，不时能听到某句桂林方言词语是否正宗的讨论；土生土长的桂林人，一般也会自认自己的桂林话为正宗。

其实，方言是古汉语随人口的迁移和流动形成的语言变体，并随着普通话语境扩大化的趋势日渐增强，各地方言被衍化、同化、异化的流变量也在加大。又由于人们在使用方言遣词用句的习惯不尽相同，因此桂林话也和各地方言一样，无所谓“正宗”与“正统”。

比如：“扳一跤”、“捯一跤”、“跌一跤”、“摔一跤”、“扑蚂拐”都是表示摔跤的桂林话，何必去界定哪个正宗哪个不正宗？

“吃饭”、“ （有人写成“勺”）饭”、“ 逮饭”；“ 那边河”与“河那边”；“这发子”、“这一发”与“这阵子”...说的都是桂林话，谁分得清哪个才正统？

漓江冬泳人

由于方言在岁月长河中呈动态演化状态，桂林话也是古代中原人带入岭南的古汉语衍化而来的一个支系。因此，桂林话属于北方语系，与普通话语根相同，语音相近，语义相似，语调不同。现如今的桂林话，也是经过千百年的沿袭传承、词义衍化，演变而成的。

既然桂林话并非自成体系的一支独苗，桂林市区也不是一座语言孤岛，方言的演化永远在路上，那就更没有必要厘清桂林话之正宗与正统。

桂林话在语音、语调、声腔以及说话习惯方面，与其母语系——北方方言有了某些差异，但仍能为全国各地的人听得懂。

所以说，讲好桂林话其实并不难。即便外地人在桂林住上一段时间，在会说普通话的基础上，仔细揣摩桂林人说话的语音、语调、声腔以及会话习惯，假以时日也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桂林话。

倒是有些桂林人，仗着自己土生土长，或拿腔拿调，肆意歪曲；或好话歪说、正话反讲；或热衷江湖话、自创隐语、黑话；或有方言歧视，嫌弃自己的家乡话，爱操自认为不寒碜的“桂普”，还让自己的子孙只说普通话，不讲桂林话...

凡此种种，让人感觉真要讲好桂林话也不那么容易。

漓江冬泳人

一般来说，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桂林的外来人口相对不多，普通话推广的力度不算强（我1958年上小学，语文老师就是用桂林话上课的），桂林市的语言环境比较单纯，桂林人也还恪守着祖祖辈辈的语言习惯，外界影响构不成对桂林方言在变异层面上的威胁。

六十年代后期到七十年代初，“街痞化”倾向有所抬头，一些放荡不羁的社会青年生造了不少黑话、隐语，衍化成另类桂林方言及语言习惯；改革开放以来，外来人口激增，桂林话较为单纯的方言生态环境被打破，产生了不少方言变异；再加上普通话的推广力度加大，全国各地的方言都面临衰落危机。桂林话也不例外，衍化、同化、异化的倾向日益突出。桂林人开始怀念老桂林说的那种原汁原味的桂林话。

所以说，与其刻意寻求桂林话的正宗与正统，还不如从能够溯源到的时间段，还原一下桂林话原来的模样。

为此，我这段时间试图从记忆仓库里搜寻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已经存在的桂林方言词汇，想做一个还原老桂林话的系列帖。希冀通过这些50年前乃至70年前的桂林话，让与我同辈者引发一番过往岁月的回味，让晚辈们及异地迁入的桂林人了解一下原生态桂林话的大致轮廓，共同讲好桂林话，并为家乡话的薪火相传尽点绵薄。

只是由于桂林方言词汇浩若烟海，做再多再大的系列帖也不可能概全。何况，仅凭一己之力，即便遍搜枯肠也势必挂一漏万。再说，毕竟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有限，因此，量力而行地选择一些方言词汇入帖，逐渐累积，权当抛砖引玉，应该是比较理智的选择。

漓江冬泳人

本帖先分享一些桂林的方言俗语。

若简单诠释，俗语就是通俗语言，即，或可冠以“俗话说”为前缀的语言。而按方言俗语的规范解读，《搜狗百科》给出了3个定义：

1.民间流传的说法；2.通俗流行并已定型的语句；3.方言土语。

照此框框，按图索骥，罗列并诠释部分桂林方言俗语如下：

漓江冬泳人

【十七教十八，茄子倒开花】此俗语字面意思是:不知自己年幼无知却好为人师。以“倒开花”的逆天之行，借喻行为能力弱者反去帮教行为能力强者的反常行为，讥讽违背常情的外行教内行。

有道是：“茄子不开虚花，真人不说假话。”这是茄子在教人们走正道。茄子开花时，雄蕊在雌蕊的正上方，保证了无论风从哪个方向吹，蜜蜂在哪个地方落，只要抖动雄蕊，花粉都会飘落到雌蕊上，完成自然授粉，且机率接近100%，就因花蕊的正向形态顺应了自然规律。

可是，茄子若倒着开花，那就会像柚子一样，在很大程度上得靠人工授粉（桂林人称“点花”），才有可能获得坐果机会。

此俗语以 “茄子倒开花”的反常形态，告诫人们：做人不可有悖常情，做事不要背离常理，顺其自然才是人间正道。

漓江冬泳人

【吃得亏（才）拢得堆】此语也揭示了一则做人的道理。说的是，在人际交往及社会活动中，要宽容、大度，适当吃点小亏也别计较，这样容易赢得他人信赖，获得与更多人成为至交好友或彼此信任的搭档。

人们常说“吃亏是福”。面对吃亏，能表现出宽容与豁达，就是一种理性的自我克制，也是一种以个人能力为基础的自信与坦荡，以此建立的良好人设，就是你的回报，不失为一种福气。

战国四君子之一的孟尝君田文，好客养士，宁肯舍弃家业也给众门客丰厚待遇，从经济利益上看，确实吃了大亏。可是，当他被秦昭王囚禁并面临杀身之祸时，有门客盗来白狐裘献予昭王宠妾，方得获释，逃过一劫；当他困于函谷关，眼看追兵将至，而城关法规定鸡叫方可放行，幸得一门客会学鸡叫，引得全城公鸡打鸣，才顺利出关；齐湣王猜疑田文谋反时，一位获门客魏子赠粮的贤人在宫门自刎，以生命作保，以证田文清白；门客冯谖在封邑薛城，假造田文之令，把债券合同全部付之一炬，当田文被削职回到薛城，得民众“迎君道中”...

孟尝君得门客相助，数度化解杀身之祸，仁名远播，民心广收，都是前期“吃亏”换来的福报。

古代贵族的极端例子不可复制，但道理可放之四海。平民百姓在日常人际交往中，以吃亏为福，人缘必好。当然，前提是要划定不可逾越的原则和底线，才不至于助长他人打开欲望之门的过度贪婪。

易经有句话:“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若能换位思考，解析他人所为的合理性，就不必在乎一时一地的得失。

“人生漫长，大度何妨？”着眼长远，大智若愚，不失为一种理性选择。

此俗语也可以说成“吃不得亏，拢不成堆。”说法相左，意思相近。

漓江冬泳人

【生意好做，伙伴难繰（qiāo悄）】意为：合伙做生意或从事牵涉名利的其他活动及工作，容易闹矛盾或产生意见分歧。所以，此俗语可解读为：找到共事基础牢靠的合作伙伴不容易。

此俗语用的“繰”，是典型的老桂林话，源于早期用手工做针线活的一种方法,如:繰边、繰扣眼、繰脊...等；也用于表示扎竹排或木排。旧时，公路不发达，深山里的竹子或原木必须扎成排子，以待汛期，由放排工借水路运出山。这种用篾片扎排子的方式状似使针线给服装繰边，所以扎木排、竹排都叫“繰排”； “繰”还用于表示合谋、联手、共同策划。如：“你们几个是不是繰起来的？”

旧时将布扣袢缝在大襟上叫“繰袢”，以两布袢扣合为形象，将寻找结伴同行者或寻找合作伙伴，称之为“繰伴”。桂林市井俚语 “找个螺蛳繰个伴（袢）”、“七月半，鬼繰伴”，也就是由此产生出来的。

漓江冬泳人

【姨妈还不是外婆的女】姨妈与母亲是同胞姐妹，本就是外婆的女儿。但如果明明可以说“姨妈”，却非要说成 “外婆的女”，这种将相同事物用不同的字眼或其他词汇来表述者，则有可能是故意想混淆他人视听，扰乱他人思维，让人误入判断歧途。

传统逻辑学的矛盾律认为：任一事物不能同时既具有某属性又不具有某属性。即，说它是甲，又说它不是甲，就明显是一种矛盾说法。

把“姨妈”说成“外婆的女”，泛指隐蔽地利用不矛盾律，来转移论（话）题，为借机偷换概念做铺垫，是诡辩术常用手法之一。

回过头来我们再来看，“姨妈还不是外婆的女”这句桂林人的先辈们创编并传承下来的俗语，却真是源于生活的智慧语言。早期的桂林人不一定懂逻辑学，或许也不知“矛盾律”与“不矛盾律”为何物？但无论他是怎样的“杠精”，或精心转移论（话）题，或冠冕堂皇地偷换概念，编织诡辩话术，只要他说的是“换汤不换药”的话语，你就能用“姨妈还不是外婆的女”这句俗语，将不同的两种说法还原成相同的一种事物。虽语言平实，却一言中的。正是利用了不矛盾律，除去他试图掩盖的面纱，还真相以本来面目，直接戳穿了他人的诡辩术。

其中，用“还不是”取代“就是”， 还原真相的语言效果生动了很多。

漓江冬泳人

【娘边仔，骨边肉】

此话源出于肉贩做买卖时，引导消费者的口头语。肉贩们见顾客挑选带骨肉品时有点嫌贵，会习惯性地以赞美来导购：“‘娘边仔，骨边肉’哦！听讲过吧？不瞒你讲，你选的这块是骨边肉，再好吃不过了！”

把某一事物比作另一事物，借助喻体的特征,通过联想来对本体加以修饰描摩，这在文学修辞手法上，叫类比修辞。这种扩展式的类比，明喻、隐喻紧密相连，最易引人连想，形成逻辑推理，以浅显形象来加深他人对本体事物的理解。

肉贩们不见得都懂文学上的这一修辞手法，但他们把夸赞自己经营的货色好、物美价廉当作永恒的生意经，他们深谙的这一经营之道，在手法上却触类旁通地与之吻合。

“娘边仔”，那是享受着无边母爱的小生命，生存在令人歆羡的环境里，被炽热的母爱包围着。还有什么比他（她）更惹人爱怜！有啊！在商贩鼓动你的说词中，你欲购还休的那块带骨肉，就同样惹人喜爱！

骨边肉固然好吃，堪称肉中佳品。商家刻意美化，也是常用的促销手段。我们无意评说商贩将“娘边仔”和“骨边肉”相提并论是否具有逻辑性。但是，此说至少诠释了，人世间的母爱最能悸动人们心尖，对捂热人们心田，具有最强烈的亲和力及温热效应。

这恐怕也是桂林人，但凡提到“老娘”和“娘老子”，都会动容且情难自抑的缘故吧？！

亲情贯穿着人的生命始终。母亲在这世间，总是让生活充溢着一份份平平常常但却恒久的温暖。母亲的慈爱，永远是人们心灵的怀抱，是人们可以安心停靠心舟的港湾。

这句桂林方言俗语，用最平实的语言，却最真切地诠释了母爱的无私和伟大，对母爱的赞颂很具代表性。

漓江冬泳人

【吃菌子的走了，扛木头的来了】桂林人将菌菇类食材统称为“菌子”。此俗语大致描绘的场景是：偷食木头上菌菇之人，未被物主发现；而过来扛木头者却被物主抓了现行，当了冤大头。

此语所要表达的意思是：先来者得了实惠且没受惩罚；后来者却成了替罪羊。

这里用的“扛”，到底是表示非法偷盗，还是合法搬运，不必争议。能明白这里说的“扛木头”，其实就是扛事、顶缸、代人受过就行。

《红楼梦》六十一回里，平儿笑林之孝家的（老婆）:“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的人了，拿你来顶缸的... ”这里说的“顶缸”，就是顶替、代替他人承担责任。这与我们桂林人这句俗语的含义、用法大体相似。

好吧，打住。常用的桂林方言俗语难以尽数，这次就暂告一段落吧。言之不足及不当之处，恳请坛友们见谅并于补充、斧正。

行为天下

桂林老伍

支持冬游人开个桂林方言帖，蛮有意思的。早在1997年，桂林市就出版了一部《桂林志》，由桂林市政府牵头，召集全桂林市各文化部门，成立桂林市地方志编纂机构来 编的，分上中下三本。其中就有方言志一篇，还是对桂林话有了个比较全面的介绍。我作为一个老桂林土著人，生在五美路长在五美路，做事在西城路，桂林志中的方言篇里收入的桂林话，好多我就就没讲过，也没听过。楼主如有可能 ，也找来看看。如有在此交流，也是有味道的。

chennan

向坚守中的你致敬?

漓江冬泳人

行为天下 发表于 2024-8-23 12:05

以前你发视频用桂林话解说，现在改用字幕了，是吧？
谢谢你的光临与支持！

米粉王

桂林老伍 发表于 2024-8-23 13:25
支持冬游人开个桂林方言帖，蛮有意思的。早在1997年，桂林市就出版了一部《桂林志》，由桂林市政府牵头，召 ...

在哪里可以看到这本书

漓江冬泳人

桂林老伍 发表于 2024-8-23 13:25
支持冬游人开个桂林方言帖，蛮有意思的。早在1997年，桂林市就出版了一部《桂林志》，由桂林市政府牵头，召 ...

这套《桂林市志》我没读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到网上搜索，发现一本下册，不知道方言篇是不是包含在内？你知道吗？

漓江冬泳人

chennan 发表于 2024-8-23 14:49
向坚守中的你致敬?

谢谢你的支持！

图中那位拉二胡的长者是你吗？

自由飞跃

板路多。

东临漓江

漓江冬泳人 发表于 2024-8-23 10:17
【吃菌子的走了，扛木头的来了】桂林人将菌菇类食材统称为“菌子”。此俗语大致描绘的场景是：偷食木头上菌 ...

大叔，让你费神了 。
       感觉，老市区的桂林话、和周边县城的桂林话有区别。哪怕是郊区的桂林话也有所不同 。还有一点，不清楚你们注意到没有，北方人来桂林久了也说桂林话，尤其是东北人讲的桂林话蛮好听 。
       总之、随着时间拉长，地方语言会被慢慢地改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