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马武”

漓江冬泳人

早年间，打工者在桂柳地区有个统称叫“马武”，还为此衍生了一个“财马武”的俗称。那么，“马武”之说是贬还是褒呢？它的来历你晓得吗？

去年岁尾，“小柴门”坛友在论坛回帖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趁着给他的回帖，我以自己的理解作了简约解释。

其实， 2013年我曾在“板路”栏目发过一帖，依据《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里的诠释，解读过“马武”的词义和出处。不曾想，此帖竟招来不少质疑者。他们宁肯相信自己无凭无据的主观臆想，固执地把一些千奇百怪、让人啼笑皆非的“标准答案”装进脑袋，也不愿相信我有理有据的资料解读。

所以我觉得，与“小柴门”坛友相似的疑惑，应该还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这就有必要再度披露相关资料，以实据作一番详细解读，尽己所能地再做一次释疑解惑，恳请当年的质疑者也不妨过来听听。

漓江冬泳人

我手头有一本我于2003年3月26日在北京三联书店购得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柳州方言词典》。该书由广西师范大学刘村汉教授团队，历时三年采集、核实、整理、补充、订正，最终成稿。再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方言研究室审核、排版，由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年出版。词典作为工具书，编撰讲求严谨，审核更是严格。能通过国家级专业机构审批、核准出版的方言词典，其权威性和可信度应该是相当高的。

漓江冬泳人

该《方言词典》63页录入了“马武”词条，书中诠释的原话如下：

【马武】①梨园隐语，打工的 ②特指建筑、搬运等行业的工人，略有贬义：兄弟们是“马武”，哪能和你们这些老板坐在一起呢？/我们几个没得力气同你搬家，喊几个“马武”来就得了嘛。（以上两则口语是例句）//“马武”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臣子，桂剧有《马武打宫》剧目，“打宫”与“打工”同音，“马武”由打宫之人转成打工之人，获得今义。现在使用较普遍，不再属于隐语。

（蓝色字是词典对【马武】词条的完整诠释）

漓江冬泳人

所谓“梨园隐语”，是指戏曲行业（梨园行）作为特殊职业群体，为保护行业秘密，并强化内部认同，所使用的独特隐语系统。有了这种内部使用的秘密用语或行话，伶人（戏曲演员）之间可以隐秘交流并高效沟通，兼具身份认同（通过隐语区分“内行/外行”，维系行业尊严）、行业自卫和文化传承功能。其形成与梨园行的封闭性、专业性密切相关。之后，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的传承，部分形象生动、有启示性、或警示性、或普适性的隐语，逐渐融入市井民间的日常语言，以其凝练的语言艺术反哺了大众文化。“马武”就是这其中一例。

此《方言词典》对“马武”词条解读得既明晰又透彻。它本就是梨园隐语转为今义，源于桂剧《马武打宫》，因“打宫”与“打工”同音，“马武”才由打宫之人转成打工之人，按现今说法叫“谐音哏”。

漓江冬泳人

历史上，马武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老臣，也是中兴汉室的佐命功臣之一。桂剧《马武打宫》中的马武疾恶如仇、重情重义、勇猛刚强、质朴可爱，几乎是个完人。功高位勋的重臣，刚直率真的个性，加上光武帝的宽容大度，因此，晚年的马武但凡听到误国佞臣之言，见到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徒，即便正在宫中朝上，他也怒目而斥，抬手就打。

《马武打宫》就是通过宫中打人的特定场面，戏剧性地表现了马武这一柱石忠良，质朴、率真的人格魅力。由此派生的梨园行隐语“马武”，也转化为桂柳方言隐语，成为反哺大众文化的典型例子之一。

漓江冬泳人

时下职工有白领、蓝领之分野。而在计划经济时期，企业用工，或者说个人获得工作分配的机会，只有两种形式：1，从招工办获得的计划内用工；2，由劳动调配站分派的计划外用工。而只要是在劳动调配站获得的临时工作，无论你是长期工（合同工）还是打短工（临时工），都一言以蔽之——通称“马武”。

由于劳动调配站分配的临时工，往往从事的是建筑、搬运（装卸货）、拉板车（人力车运输）...之类的重体力活。因此，“马武的”内涵也随之悄然发生了变化，逐步演化成特指在室外作业干重活的工人。

“重体力劳动者”，英文写作“coolie”，读音与现今的时尚形容词“酷”相近。“coolie”旧时译作“苦力”，译者借其音表其意，将英语读音与汉语之意巧妙融合，深得外语翻译“信、达、雅”三味之神髓。

漓江冬泳人

自抗战沦陷期城区化为焦土之后，桂林城市重建与发展的各个阶段，一直都活跃着一支庞大的劳动者群体——重体力劳动者大军。建筑业，拉板车，挖土方，蹬三轮，扛包，挑担，搬运货物……他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拿着微薄的收入，承担着常人不堪的重负，本不该受人歧视再给予蔑称。或许是由于“苦力”一词是由翻译而来的泊来语，且鄙薄贬抑之意过于明显，不符合新中国尊重劳动人民的精神，在口头上不便广泛使用。所以，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市井民间又拾起了旧时代的隐语——“马武”作为替代词汇。

“马武”的隐义，也由“打工者”俨然成了“重体力劳动者”的代名词。诸如：“我们不过是马武，哪比得过你们国营单位的人那么轻松？”“我们又不是马武，这么重的东西我们哪有力气搞定呐”……

或许，最初引用“马武”隐语之人，纯属以剧名取意而演绎，未究贬褒。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自从与“苦力”挂上了钩，“马武”内涵略有之贬义，总是挥之不去。

漓江冬泳人

可是，历史上的马武，却是个名垂青史的重量级人物。即使不爱读史的人，大概也听过“十三太保”之说，马武就是与光武帝一道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十三太保之一；即便对神话故事不感兴趣，大体也知道中国神话有个“二十八宿”。马武就是“中兴汉室二十八将”，画像置放在南宫云台，被后人演绎成“二十八宿”的28位将帅之一；中国民间最初的门神，就是马武和铫期。只是到了唐朝，门神才改成了当时的民族英雄尉迟恭和秦琼。之所以这样改，除了历史原因外，就是这两个人与马武和铫期所使兵器，都是金鞭。在思维惯性上，这是个容易延续崇拜的偶像形态。

而将这么一位响当当的历史人物喻为“打工仔”，人们感觉不合适。于是加个“财”字为前缀，叫“财马武”。意即，这只是个求取收入（财）以养家糊口的“马武”，区别于位高权重、敢在宫廷打人的马武。

漓江冬泳人

随着社会的进步，机械化的介入，过去“马武”所包含的行当，大多已退隐于历史的天空，成为过往，不复再来。称打工者为“马武”的隐义称呼，也被“打工仔”和“打工妹”类直白称呼所取代。

现如今，年轻人对“马武”之说已然感觉陌生了；长者们虽还记得“马武”一词，也少有用度。像那种“算了吧！你还不是想拿我来当马武”；“莫管什么老板什么马武，在一起喝酒，都是自家两个‘外头人’”……诸如此类活泼而轻松的言语玩笑，隐义调侃，或许过不多久将会消失于市井民间，并在桂柳话的词库中，被天然淘汰，自然删除。

但是，桂柳话中这句趣向口语的生成、发展和消失的全过程，应当被历史所记录。

好好青年

长知识了

犟民

新的“马武”行当依然存在。昨日新购一台空调，送货的灌阳小伙内外机挂在一起一趟扛上楼。我赞他年轻有力气，他却自嘲没文化只能干这个。此话虽是实情，但如领取固定工资的人，谁肯这样干活？所以，“马武”不仅指某些行业的打工者，更是指按工作量（一般称“计件”）获取报酬的打工人。

漓江冬泳人

好好青年 发表于 2025-6-9 10:17
长知识了

共同学习，充实自身，让知识给自己充电！

漓江冬泳人

犟民 发表于 2025-6-9 11:05
新的“马武”行当依然存在。昨日新购一台空调，送货的灌阳小伙内外机挂在一起一趟扛上楼。我赞他年轻有力气 ...

如你所说，我也是这个意思：随着劳动调配站的不存在，老的“马武”所从事的重体力劳动，如挖土方、拉板车、打石渣、拌灰浆...等大多数已经被机械化所取代，搬运、装卸货物、扛煤气罐、桶装水上楼...类似场合还需要人力服务，这样的社会服务还不可或缺。
只是名称已经有所改变，大都不再叫“马武”了。

一叶轻香

史料详实，学习了。

zxcvbnm00900

长知识了

自由飞跃

考证多。

mqy 11

历史考证多，现在真的很少用这个词了，更多听到说“湖南马嘎”，勤劳的人。

漓江冬泳人

一叶轻香 发表于 2025-6-9 13:02
史料详实，学习了。

有理有据才严谨，才是认真并负责任的态度

漓江冬泳人

zxcvbnm00900 发表于 2025-6-9 13:44
长知识了

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漓江冬泳人

自由飞跃 发表于 2025-6-9 13:53
考证多。

主要根据《汉语方言大词典》的解读，查找了马武这个历史人物和戏剧情节，参考了梨园隐语的由来和作用，以佐证“马武”从梨园隐语转化为民间隐语，反哺大众文化，在用度上的变化。